“百里丞相府上的瑰莉香煎茶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啊。“稽婴浅咂了一口,唇齿得香,余味尤长。
百里沛南瞥了他一眼,温润清淡的声音无甚多情绪道:“这茶叶是陈太傅送来的,你若想讨要尽管去太傅府试试。”
稽婴一顿,放下陶色描金茶盏,视线投注在青绿泛黄的茶水面,似笑非笑道:“她倒是懂讨你欢心,什么稀罕玩意儿都给你这边先备上一份,果然你们的关系……不如表面看着那般生疏啊。”
一提到茶是陈芮送的,顿时便不香了。
百里沛南手头上一堆事务要忙,并无闲心与他扯东扯西:“你今日来,究竟所谓何事?”
他挑了下眉,眼神之中有一种幽暗旋涡扯拽着人朝下,轻晒道:“也不是什么要急之事,我就想着,这陈太傅不久后便要成亲了,你这人向来心思细腻、礼数周全,便想来与你一道来商量一下她新婚时给她送些什么贺礼聊表一番同僚之情。”
百里沛南倏地僵住,好似恍了下神没听清楚一样。
“成亲?”
“你不知啊?”稽婴一脸浮夸的惊讶,可不就是知道他府上消息闭塞才专程跑这一趟:“这件事可是闹得沸沸扬扬的,连那守城门的士兵都略有耳闻,难为你一点信都没有收到啊。”
百里沛南没吭声。
他确实不曾听闻,主要外边的八卦向来不容易传进肃穆庄重的左相府内,正经人谁爱传这些风言风语。
“……和谁?”他问。
“不知。”
百里沛南颦眉:“不知?”
他摊手:“然也,不知这所嫁何人,但婚事却是定了。”
“荒谬!”百里沛南冷颜站起,宽大的袖摆不经意拂碰洒了案几上的茶盏,撞倒时发出清脆的哐当一声,茶水水沿着案几划成线再滴落到地面上。
他视线闻声望去,怔然失神。
“怎么就荒谬了呢?”稽婴哑然一笑,他支颐轻啧:“她这般年岁正是适龄婚嫁,再说这也算是一件大喜事,就是不知左相这般大反应是为何?”
百里沛南亦不知为何,他稳了稳心神,弯下身,将方才无意撞倒的茶盏扶正,近日“陈芮”与那田文私下扶持商盟,捣鼓着几间试营商铺,店里新上架的新奇玩意总会陆陆续续送些过来,零零碎碎的一堆生活用具。
如这一套紫砂描金茶盏五件套,四杯一壶,他觉着材质与样式皆新韵独特,便替换了他之前用习惯的那一套。
可有时候他也会自问,他并非一个舍旧谋新之人,有时反而旧物更得他心,为何她送的东西他便有些不忍它被束之高阁、布满灰尘?
答案是——无解。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的确是件喜事,我需得想一想。“
不知是想陈芮成婚一事,还是想送礼一事。
——
稽婴就这样没说到几句正事便被人十分客气地“轰”出左相府,他站在大门前,铁甲护卫守在轺车旁,亲随管事上前殷切道:“大人,回府吗?”
稽婴此刻面无表情,早无先前与百里沛南戏谑玩笑的轻松,甚至眼中带煞:“去风览华居。”
管事一愣。
风览华居?
那不是南街最大的酒馆吗?
大白日便去酗酒?
这可不像是他们大人平日会干的事。
“大人,可是心情不好?”
稽婴扫了他一眼,嘴角勾起:“怎么会呢,我心情很、好。“
好到现在就想冲进太傅府将“陈芮”给绑起来,好好地逼问她究竟是哪根筋不对,竟与世上那般愚昧少姑一般想要嫁人为妇,自甘堕落!
——
夜幕悄然降临,树影婆娑,月照花林皆似霰,房舍豆大火光中,陈白起正在堆简如堆的案几上办公,她全神贯注,直到身后投来一道无声静默的影子。
“白日去哪儿了?”
她头也没有抬,却态度熟捻地问着。
若是往常,身后之或许会对她打诨笑闹一番,但今夜他却全无心情。
“你便没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吗?”
陈白起握笔的手一顿,转过头来。
哑光的帘帐下,他一袭暗红衣袍拖地,墨发似水流溢肩背,光影勾勒身形纤长,活像个半夜出没在深山寺庙来勾落魄书生鬼魅妖精。
陈白起稍想了一下,平静叹息一声:“姒姜,我要成婚了。”
他一双琉璃狭长双眸一瞬不眨地盯她,她知道他想听什么,也并非瞒他,坦诚得无半分心虚。
他忽地笑了一声,妖里妖气的。
“是啊,恭喜你。”
就是这句祝贺嘲讽的意味太过强烈。
“你在生气?”
“怎会,我在高兴呢。”
“……”
陈白起其实一直都在等他,从他与巫长庭大吵一场负气离开后。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等便等到了这个时候。
她略感头痛:“别这样阴阳怪气的说话。”
他走近她,一掌拂开了案几上堆积的竹简散乱一地,撑臂凑近她面目,呼吸痴缠着她,怨声道:“白起,为何是他?”
陈白起沉默须臾,措辞严谨道:“只能说,他是恰当的时机、恰当的身份与恰当的理由。”
姒姜不懂她究竟在谋算些什么,正如不懂她所谓的那么多“恰当”与她成婚有何关联,在他认为成婚唯一的理由不该是“两情相悦”、“情到深处”吗?
他目光灼灼似火舐,手指勾卷起她一缕秀发缠绕,涩色问道:“你明白我的心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