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该命运如此吧,她多次救他儿于险境之中,如今他命数已定,恐再无法护幼子周全,泱泱秦国的重担,而她会替他看顾着他慢慢长大成人来肩负……
若说遗憾,那自然是有的。
但在临死之前,命运将一个陈芮送到了他的面前,让他可以确信于她。
他……终是可以瞑目了。
赢稷得到了陈芮的承诺,心底的焦虑与不甘好似一下就消失了,他脸上紧绷僵硬的肌肉松缓下来,但下一瞬,苍白的面庞因痛苦而扭曲,细细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渗出,被病痛折磨得倒回了病榻。
“主公!”
众臣大惊失色呼道,心思一下都被他此刻的状态攥住,无暇再想其余。
再一看他面如金纸,只觉方才他的精神奕奕就像是一种假相遮眼,也或者只是回光返照。
赢稷紧攥着身下的床单,眼神一点一点上移,望向头顶层层叠叠沧海龙腾的床帷处,恍惚出声:“大公子一直还是以乳名相称,孤给他起了一个名。”
众人眼中含泪,勉力倾听着。
“璟,他叫赢璟。”
他偏转过头,看向大臣们,那面庞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眼中还带着好些血丝,那双已昏沉暮落的眼睛却在这一刻如爆火星光亮,他喘息如粗牛,用尽全部力气诉道:“吾儿赢璟,尔等的新君!”
刚说话,他便猛地吐喷出一口血来。
舍人惨哭一声上前给他擦血。
大臣们都僵怔在了那里,这段时日秦宫内流的血像雨一样除了染红了宫殿前的百步台阶,也一并染红了他们的眼。
赢稷在病危之际,依旧杀伐果断,他不留任何余地,宁遭人痛咒仇恨,亦要扫荡清一切障碍,只为大公子巩固政权。
相伯荀惑与百里沛南眼眸如刺一般紧缩了一下,眼眶酸涩,当即掀摆领先在前跪地伏身,大臣们念及那一具一具被抬走的尸体,呼吸一紧,噗通一声亦齐齐跪在地上,众人高声大呼:“臣等定会遵从主公遗愿,为新君竭股肱之力,绝不敢违背!”
他们一半惧一半畏,久久地趴伏低着身躯,人群之中的稽婴则全身颤抖,痛哭得不能自已。
许久,主公威厉的余音仍绕梁不绝,但空气中却好像一下凝固了一般。
他们内心惶惶,若有所感,开始一个一个紧张地抬起了头。
只见先王已倒在软榻之上,他闭着眼,手臂无力地垂下,俨然已是没有了呼吸。
陈白起在离赢稷最近的地方,她是亲眼看着他闭上眼的,那一刻,她心口处也涌上一股悲凉之情,不知是为了小乖,还是为了他。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朝臣,轻声道:“秦王……薨了。”
这四字就像平静水面搅起一片涟漪的浆,一下翻动起他们激动的情绪。
“君上——”
稽婴红着眼惊恐地瞪大眼,他扑到床榻旁,泪不住从眼角滑落。
“婴,起誓、誓,此生定会竭尽全力护好公子……”
“主公——”
众臣也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全都如遭雷殛,都扑围在病榻旁悲痛哀泣。
这时一声凄厉悲泣的尖声朝着殿外报丧大喊:“王,薨——”
很快,秦宫四处传来此起彼伏的悲痛报丧声:“秦王,薨了——”
霎时之间,整个秦宫都笼罩在了一片灰色的悲恸之中,宫中所有闻讯的将领、郎中(守卫)都含泪卸甲取盔,而宫人们也放下了手上的所有事情,就地跪下朝着东方三伏拜,久久未起。
秦君殁……全国哀悼,天地同悲。
——
十二初十日辰时秦王薨逝,辍朝三日,本月初十日起大内以下宗室以上,不报祭、不还愿、皆穿素服,相应移会内阁典籍厅一体遵照。
丧葬礼仪及上尊谥并册宝文其过程十分繁复,并还有各类卜筮葬时、小殓大殓、朝夕哭等,前者各类陈白起并未参与其中,半月后,在葬日之日她带着小乖随丧葬仪队而行。
这日,陈白起头戴梁冠,穿赤罗衣,内着白纱中单,青饰领缘,赤罗裳、青缘、赤罗蔽膝,一套太傅量身的正装朝服,又在外面罩了一件白衣丧衣,她抱着同样一身丧服小乖,在陵葬外看着赢稷的棺椁被抬入陵墓之中。
周围一片哀哭之声,天洒白雪,地扬冥纸,一片惨白之色,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
小乖也在哭,或许是被这一片悲痛压抑的气氛渲染,陈白起没有哄他。
“小乖,与你父王,最后一次拜别吧。”她对他道。
封墓之巨石沉重地落下之际,属于秦武惠王的时代就此完结了。
她望天,灰蒙蒙的天空,纷纷扬扬下着雪花,一片天寒地冻的景色之中,好像连人心都一并变成荒凉冰冷了。
——
陈白起独自一人抱着小乖爬上了贺兰山的山顶,她用披风将小乖包得严实,以巫力相护不让他经风受寒,山上眺望远处,她的脚底下深峻绝涧,她再看向远方那披山带河的瑰丽地形,眼随山河风雪加程遨游。
她拨了拨怀中小人的包布,露出他那一张粉晶细嫩的小脸,他眼瞳很黑,一双眼睛倒有长着长着便有几分与陈白起的桃花眸相似的半藉fēng_liú半藉无邪。
她对他道:“赢璟,你看这山河何其壮丽,是每一位君王的梦寐以求,以后,我会常常陪你来看看这片风景。”
“你不必伤无母,不必哀无父,至后,由我与你相伴。”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