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相遇的场面记忆犹新。
清新的少年伫立在街头,裹在毛茸茸的白色狐裘里,显得那张白净的脸越加消瘦。年纪很轻,但眼神却好似经历了许多。他看着面前的乞丐,全无鄙视不屑,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平淡的同情。以至于很久之后,苏澈仍然记得当时的像轻羽一样的少年——带着些贵气,内向,有股不甘,与众不同。
苏澈胡子拉碴,裹在一块破破烂烂、脏兮兮的薄棉衣里,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捡来的。多年的流浪生活磨平了他的轻浮锐气,此时即便是曾经熟识的人恐怕也认不出来了。原本英俊的脸增添了不少沧桑,被乱糟糟的胡子头发遮住。但令人惊讶的是,一个乞丐尽管落魄却不颓丧,他虽被打落了,但没有被打碎。
李弘奕没有说话,在苏澈面前放下一块碎银。明明是被施舍了,苏澈却对这个贵族少年产生了怜惜。或许是那双清澈又黯淡的眼睛吸引了他,他感到这个人的寂寞,一股强烈到莫名其妙的冲动突然产生:他想要照顾这个孩子。
品尝过世态炎凉后,苏澈愤怒、怨恨、绝望过,他意识到曾经贪图享乐的自己是多么愚蠢,依靠着父亲惹出无数祸事,然而当父亲遭难时,他却无法帮助他。活下去是多么难,但是他必须活下去。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苦,他咬牙忍了下来,慢慢发生蜕变。
他尾随李弘奕回家,知道了这个让他第一眼就留下深刻印象的人是当今太子。苏澈一直认为曾经的自己蠢笨如猪,但其实他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他从不曾考虑过自己的前程,家族败落之后满腹诗文不如一块馒头。
他毛遂自荐,想要拜入太子门下。看门下人嫌他污臭难耐,呵斥着驱赶他。两人的吵闹引来了李弘奕。李弘奕并不因为他的外表而瞧不起他,问了他些问题,苏澈皆对答如流。他处庙堂之远,却能听到许多消息。李弘奕欣赏他的才能,便留下他做门客。
自古以来太子难当,每个皇子都想入住东宫,但坐上这个位置却是凶险异常。其他的皇子为了夺得这个位置,都会处心积虑地扫除障碍。皇上在身体健朗的时候,断然不会乐意儿子表现过于显眼,好像比他更好。而且皇上自然希望自己的太子尽善尽美,能够守住江山,让这天下变得更好。但是两人的想法不可能一致,自然会产生分歧,被撤掉的太子多如牛毛。
李弘奕是故意推出的靶子,处境当然更加危险艰苦。他是嫡子,因此被立为太子,但皇帝看好的却是年长的几个皇子。李弘奕很不受重视,他深知这点,平时敬小慎微,行事低调,就像是一个幽灵。人们也不在意他,认为他是没有可能登上皇位的。李弘奕因为这样的环境,性格很是内向,显得有些懦弱。他的兄长都看不起他,不将他当做竞争对手。
但李弘奕是不甘心的,同样都是父皇的儿子,为什么他却要被所有人轻视?皇后早逝,他没有外戚的帮助,年长的哥哥已经扎下根基,他努力地想要开拓出一片天地,但举步维艰。苏澈如同福星一样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当第一次苏澈帮助他得到了父皇的赞赏,他便知道苏澈是他的贵人。
草长莺飞时节,空气中弥漫着温柔的暖意,院子中的芭蕉翠绿欲滴,一支红杏斜出墙头。一个俊朗男子捧着一摞书卷穿过庭院,用脚顶开了门。修整仪容,换上洁净的衣服,现在这个人与当初那个乞丐判若两人。苏澈见李弘奕靠在圈椅上,先前看的那本书倒扣在桌上。他将书放在桌角,端起茶壶将杯子斟满了,“你要的书都拿来了。”他瞧了李弘奕两眼:“怎么了?”
李弘奕用一种沉闷的声音回答:“我在看前朝史记……宣高宗在坐上皇位后,将高耀祖、焦靖等人杀了。”苏澈收起那本书:“以此收回军权,这很常见。”李弘奕依旧闷闷不乐,他很不能接受这种事情:“他们帮他打天下,利用完了就扔掉。”苏澈叹了口气,半坐在了桌沿上:“这是为了集中控制权。若是这些人仗着从龙之功耀武扬威,积攒势力,那边是大麻烦。为了稳住皇位,他不能允许任何人威胁到他。”
李弘奕低着头,含糊地说:“那不是太冷血了吗?”苏澈柔声说道:“朝堂之上就是如此,那个位置满是鲜血,即使是亲兄弟相残也不稀奇。”李弘奕抿了下嘴,他对此很有感触。“为了自己的皇位,将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杀害,的确自私无情。但若是换一个全无感情成分的角度看,一个国家要稳定,只能有一个王,皇帝必须拥有独一无二的权力。”
“但是他们不一定会抢夺政权,他们不是过命之交吗?”李弘奕抬起头。苏澈撞进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这个孩子晓得为了权势连兄弟父亲都不能信任,但他却不能理解为什么曾经互相扶持,救过对方性命的人们会反目,难道说连刎颈之交都不能信任了吗?“有一点可能,皇上就会忌惮,他要以防万一。坐在龙椅上的得仁慈多情,这样他才会爱他的百姓,也得冷酷无情,这样才能稳住他的江山。”
苏澈顿了顿,接着说:“殿下,我在市井中流浪多年,百姓并不在意做皇帝的是谁,他们只在意这个皇帝能不能给他们吃饱穿暖的生活。皇上不希望出现兵反战乱,就得在威胁出现前动手,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他说着残酷的话。想要在这场不见刀剑的争斗中存活、获胜,必须学会残忍,这是生于皇家的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