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杏花胡同位于内城中比较靠外的位置,这一片位置虽然算不得顶好,但到底还是在内城之中,所以居住在这里的大多是些品级较低的官宦人家,以及一些能找得到门路的富商之流。
正是午饭时间,杏花胡同不少院子里都有袅袅炊烟升起,这时出入各家的人很少,因此显得很是安静。
胡同口,一名看容貌大约三十五六的妇人远远的立着,目光不住向胡同里扫视着,似是在寻找什么人,但每每碰到偶尔过路人的目光,又有些慌乱的低头躲避。
这妇人长得温婉端庄,身上自有一股如水的柔婉气质,举手投足之间更是有贵气显露无遗,显然不是出自于普通人家。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她在这胡同口流连了这么久,才没惹来这里住家的警惕。
靠近胡同口的第三个院子在这胡同里算得上是比较大的,三进三出的宅子,在京城任何地方来说都能算得上是不错了,这宅子门口,还种了一棵长得正茂盛的很是粗壮的梧桐树,树上斑驳的树皮仿佛在向旁人诉说着它在漫长岁月中见证的故事。
妇人的目光,就一直落在这所宅子上。
虽然已经不再年轻,甚至眼角都有了细细的鱼尾纹,但妇人的一双杏眼却是仿佛有水光在流动一般,似是含着无限柔情,又似有无数哀愁在其中。
她叫庄婉宁。
若只说这个名字,也许只有很少很少的人知道之是谁,但若是说起她的另一个身份,只怕全京城无人不知。
在京城百姓的认知里,早在宫里的那场离奇大火之后,这位妇人就已经与她的一双身世存疑的儿女一起共赴黄泉了。
是的,她就是曾经的宁妃。
自从被送出宫,庄婉宁就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一般,她不仅走出了曾经以为在活着时永远也不能踏出一步的后宫,而且还有了再与那人见面的机会。
庄婉宁一直认为,自己这辈子做了太多的错事,因为她犯的错,她的儿女打从一出生就被戴上了一个不知道何时会发作的紧箍,而那发作时,就意味着他们母子三人的死亡。
她一直知道的,她亏欠娘家,让娘家人因为她的过错随时都有丢掉性命的危险,亏欠她的一双儿女,让他们一出生就有那样显赫的身份,但实则却又有着那样让人不齿的身世。
踏出宫门的那一刻,她原本是下定了决心的,以后与儿女相依为命,离得远远的,再也不理会京城的所有人和事。
可是,真到了临走之时,她心里又始终挂念着那个人,怎么也放不下。
所以她来到了杏花胡同。
她其实知道,以她的身份出现在这里是一件很危险的事,若是被人认出了身份,恐怕还会连累了她的儿女。
可是,她控制不了,她想,在离开之前,她无论如何,也要见那人一面。
也幸亏,她进宫已经二十几年,虽然她的娘家人仍住在这里,但那些认识她的旧邻大多都已经不在这里了,这才没被人认出身份来。
在胡同口守了一上午,庄婉宁的视线几乎粘在了那道紧闭的院门上,但上天似乎没有听到她的祈祷,她始终未能见到她想见的人。
许久之后,庄婉宁幽幽叹了一口气。
她害怕连累娘家人,所以哪怕明明娘家同在杏花胡同她也不敢回去看一眼,她真的只是想来看看那个人如今过得怎么样。
只要看一眼,她也许就能死心了。
听说那个人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娶了妻,他的妻子是个疾病缠身之人,甚至都无法替他生下子嗣,可那人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嫌弃过他的妻子,不仅对妻子温柔体贴,甚至还宁愿没有子嗣延续血脉,也不要妻子冒险怀身孕。
在京城地位相近的官眷圈子里,那个人就是最好的夫君典范。
这些,是庄婉宁先前在宫里所没有听说过的。
在知道这些的时候,庄婉宁心里仿佛被利刃所伤,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觉得心里很矛盾,明明当初他们分开时,她就是如此希望的,希望他能娶个与他琴瑟和鸣的夫人,好好的过上一辈子。
可为何,听到他真的如她所期盼的娶了个恩爱的夫人,她又会觉得如此心痛?
即使是现在,每每想到这一点,庄婉宁的心里也是一阵又一阵的钝痛。
曾经的他们是双方长辈眼中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青梅竹马相伴着长大,两家父母又早早的有了口头婚约,只等他们到了年纪就成亲生子。
那时的他们,又如何会想到,后来会有那么多的变故。
回忆起这些往事,庄婉宁就忍不住想,如果当初她的娘家没有发生变故,如果她与那个人如她所想的那般成亲了,他们,必定会夫妻恩爱,举案齐眉吧,再添上三两个孩子,这便就是她最想要的一生。
但这世间没有如果,所以如今的庄婉宁只能远远的站在胡同口,希望在那人出门或者回家时躲在旁边偷偷看上他一眼。
只是,就这小小的愿望,她今天大概都无法达成了。
又是一声叹息,庄婉宁眼中一黯,失望的转身,准备离开。
但她才刚一转身,就见身后闪过一道黑影,然后,手上传来一阵让她无法抗拒的拉扯力,庄婉宁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人拉进了不远处一条幽深的小巷子里。
这条小巷子大约只能容三四人并排走过,连辆马车都容不下,巷子里开了几道杏花胡同住家的后门,寻常鲜少有人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