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二奶奶沉着脸往外走,手里挎着搁了洗净的碗盘的篮子。
“娘你干啥去?”锦华见她脸色不好,忙问道。
“你要开始学针线,布料、针线什么的都得置办上一些,我到那边去一趟,领些针线回来,顺便把碗盘捎过去。”
“那我也去。”锦华忙洗了把手,甩了两下水,就紧紧跟了上去。
二奶奶回过头勉强笑了笑,拒绝道,“娘知道你不爱去那边,身子又刚好,别勉强自己了。”
锦华却不依,亦步亦趋的跟在了后面。
您既然知道我不爱去那边,可是,您不是也不愿意去么?如果一定要去的话,请让我跟您站在一起。一起承受。
刘家的宅子并不算大,出了自家小院子,穿过几棵葱郁的柳树,再往前走两步就是上房的正院了。
这是锦华这几天来第一次踏出院门。她抬起头来,凝目打量着眼前的院子。今天傍晚时倒是有些凉风,把她腮边的碎发都给吹乱了,不时的遮到她的眼前来。
正院青墙青瓦,高大的院门,高大的院墙,看起来自然是比二房那矮小的院子气派很多。就是这座象征着无上权威的院子,给儿时的自己留下了相当大的阴影,让自己一看就心生畏惧,顿步不前。
直到后来,自己在京城乍闻噩耗,大惊失色之下千里奔丧,风尘仆仆的回到了这里。再次一脚踏进这里的时候神魂俱裂,难以置信。。。再然后就是一场大闹。
那时候的自己已经快彻底疯魔了。
无法相信,曾经那么鲜活的生命就那样去了!曾经那样惜命的母亲居然选择了那样一种方式离开!她不是最怕疼的么,最怕痛的么,最怕黑的么?
。。。。。。
直愣愣的逼问祖父母亲为何会走上绝路,指着大伯和大伯母的鼻子质问他们,连带把同组同宗的叔叔大爷们骂了一个遍。
也许是对母亲的事确实心有愧疚,祖父虽然气的胡子直哆嗦,可还是一直黑着脸端坐在居中的太师椅上,始终不曾说什么。
祖父都没说话,其他的人便也都干看着。满屋子的人,乌压压的,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自己当时也是气炸了肺了!
母亲居然选择了那么一条路,是她不能接受的。虽然母亲一直对她很是冷淡,可一旦没了母亲,锦华忽然觉得自己真真正正成了孤身一人,就像是飘零的浮萍没了根,自己连个家都没有了,成了彻底的孤家寡人。
她恨。她恨所有的人。
最恨的其实是母亲。
她倒是走的干净利索,可父亲怎么办,自己怎么办,锦年怎么办?
她也恨祖父、大伯他们。是他们鄙视的眼神、自私自利的秉性杀死了母亲,他们是凶手!他们都该死!
在上房大闹了一场之后,自己憋了一肚子的邪火,等真的到了母亲的坟上,刚哭了一声就厥过去了。
而父亲,那时竟连上坟的力气都没有了,有气无力的病倒在了床上,两鬓斑白,只是双眼无神的看着帐顶,整夜整夜的合不上眼睛。
他一直喃喃的嘟囔:你娘她恨我啊,所以,竟连最后一面也不让我见,现在也是,竟然都不肯入我的梦里来。。。
锦华知道,母亲去后是让父亲第一个发现的,她一身红衣、投缳而去的样子肯定是大大的刺激到了他。
她看着憔悴如斯的父亲,颓然的坐到了地上。
唯将长夜终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而如今,看看这座在乡间显得特别高大的大屋,再侧头看看身边刻意昂头挺胸的母亲,锦华努力压制心里刻骨的恨意,努力心平气和的迈出那只脚。
毕竟,一切还来得及。一切还都没有发生。
祖父照例正在院子里打理他种的一畦一畦的青菜,这些可都是他的宝贝,不许别人插手的。他手边一个大水桶,此时正弯了腰拿着个瓢仔细的给一个个小苗浇水,还轻手轻脚的,生怕踩着了他心爱的菜苗。
依然是瘦小却结实的身形,却对自己家没有半点亲情。多么奇怪的父亲啊。真让人无法理解。
大伯、大伯母他们一家人都在院子里纳凉,一边跟祖父凑趣说话,不时传来阵阵笑声。
除了祖父因为要干活穿着布衣,其他人俱是一身的绸缎,大伯娘和锦凤头上更是插了明晃晃的金钗,随着头部的摇动,那钗子就在斜阳的余晖中映出光亮来。
瞧瞧吧,这才是一家人。自己和母亲的到来,倒像是来捣乱的,瞬间便破坏了这里和谐欢乐的气氛。
锦华看看自己和母亲身上素淡的布衣,母亲头上也只有一根素银簪子,不禁苦笑了。
自己和锦年小时候是如何承受这种明显的差等对待的,给幼时的两人留下了多么深刻的阴影!仿佛自己是低人一等的,是不配得到关注的,是活该吃苦受穷的。。。
自己长大后是花费了多大的力气,才终于真正的站了起来,正视周遭的一切。期间的血泪挣扎,如今回头想想仍然历历在目。唉,算了,不想了。
母亲已经规规矩矩的给祖父和大伯他们行了礼。母亲祖辈上就是读书人家,腹有诗书气自华,母亲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大房面前,一举一动都刻意带出良好的修养来。
别人越是瞧不上自己,反而更要昂首挺胸的给人看看,更要完全的展现出良好的教养和风度来。
母亲是一向如此心高气傲的。
锦华在心里直笑。以前她对母亲这种故作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