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眼前这片村庄,不要说麦浪和草垛了,连农田都没有,天空也不是蓝的,而是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如同病入膏肓的人攀着棺材边沿时的脸色。地上泥泞不堪,像是刚下过雨,间或有顽强的野草孤独地在荒地上支棱着。这是块无法耕种的土地,上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毫无章法地堆叠一起,上面挂满了泥浆,已经看不太出本来应该是些什么了,大概包括锈迹斑斑的的金属制品,破烂的布匹,断裂的木头,碎裂的玻璃瓶,石头渣滓,诸如此类的东西。换言之,这是个巨大的露天垃圾场。
“附近的工厂会将废料随意倾倒在郊外,也没人收拾,久而久之就蔓延到村庄这里来了。”见他盯着那做山一样高的垃圾堆,朱利亚诺解释道,“很多年了,村子里的人会自发地将这些垃圾铲得远一些,或者填埋起来,但没什么用,工厂倾倒的速度更快。”
村子前原本有条小溪,因此他们要从一座灰扑扑的已经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石桥上走过。之所以说是原本,是因为这条小溪已经干涸了,根据朱利亚诺的说法,很多年前就没有水从这里流过了,村子里的人曾经想开渠引水,但很快沟渠就堵了,剩下的水成了死水,整日臭气熏天的,干涸了也好,起码臭味没那么大。
进了村子后粪便的味道就更重了,几只母鸡从他们面前咯咯走过后,他就知道这个味道是哪里来的了。村子里没有几户人家,土墙应该是很早以前修的,大部分都被拆掉了,用来盖房子。这里的房子很简单,拿砖块垒一垒,盖上木头棚顶,就算完工了,因此四面透风,夏季的时候倒也凉爽。不过如果下雨的话就得拿桶子和盆子接着了,雨水可比井水干净多了,不能浪费。
这些丑陋不堪的房子后面通常会有菜园,种些萝卜芜菁之类的,还有小树枝搭起的简易的晾杆,上面挂着衣服、鞋子和玉米。这是件很神奇的事情,据说玉米哪里都能长得出来,而且不需要人去打理,在村后面就有一片野生的玉米田。
鸡窝都依着房屋的墙壁搭建,歪歪扭扭的,白天的时候就打开来,让鸡满地乱跑,估计是怕鸡在笼子里闹腾,把这些看上去就像危房的鸡窝给拆了。所以走在院子里的时候下脚必须小心,看清楚了才能踩下去,否则其中酸楚只有自己知道。
按照他对农村的认识,这个时节村子里应该只能看到妇女和小孩,因为男人可能还在地里忙活——学生们过丰收节是提早一周的,根据各地区的习俗不同,很多地方可能会选在国立学院的丰收庆典的结束当天过丰收节——有些时候女人和孩子也会跟着去捡麦穗。然而这个村庄却正好相反,男人们蹲在门口嚼着烟草,女人和小孩一个都看不到。
“他们都去工厂工作了,一天十六个小时,要到晚上才能回来。”对于他的疑惑,朱利亚诺是这样回答的。
“男人为什么不工作?”他对这点很难理解。
“工厂不收成年男性,觉得不好管理,怕闹事。而且村子里的男人多半都是些有手艺的人,要价也会高一些。”
“那么种地呢?他们游手好闲的,完全可以下地干活。”
“种地的成本太高了,还不如直接花钱买粮。”朱利亚诺嗤笑一声,“官方一直宣传说我们这里是粮食产区,其实很早以前这里就不产粮了,都是去共和国买。边境线离我们这里很近,而且漫长的国界也不是处处都有人防守的,对面的大领主会组织人手来我们这边兜售粮食。他们的生产条件好啊,地是施过肥的,田里还有水渠,生产工具都比我们先进——因为都是从我们的工厂里买的,而且水力磨坊里都是机器磨面,磨出来的面粉又白又细,比我们自己产的好太多了。”
“全国的粮产区都这样?”他有些不敢相信,要是哪天共和国和第二帝国铁了心要摧垮七城联邦,只要联手禁止粮食出口就可以了。
“应该是的。过几天东部的农民代表要凑在一起开个会,你可以去听听看他们的说法。”
他们在一所屋子前面停住了脚步,朱利亚诺介绍自己的父亲和他认识,他才知道这孩子的母亲在几年前就去世了,死于厂房坍塌。那是一次地震,这个地区的大部分工厂都坍塌了,工人们都被埋在里面。那些有头有脸的人都去抢救机器了,没人管工人的死活。所以当地的农民们就自发地组织起来搜索废墟,搬开砖头,将还活着的人解救出来,但很多人在地震发生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朱利亚诺的母亲就是其中的一个。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那孩子没有太多的悲伤,“她已经三十几岁了,这个地区很少有女人可以活这么久的。很多女性是死于生产,因为工厂主不允许她们孕期休假,谁要休假就开除,那样就只能和丈夫一起饿死了,因此她们会挺着肚子继续做工。肺病也是个原因,我离开前她就患上了肺结核,经常咳血,这样离去也算干脆利落了,没受多少折磨。”
现在这家人全靠朱利亚诺的弟弟养活,那是个年仅十一岁的小孩,甚至没有他妹妹大,却要凭借着自己的双手养活一家人。“我想去工厂接我弟弟下班,一起来么?”
“走吧。”他也想看一下那究竟是怎样一个吞噬人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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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我是希望弟弟能和我一起去白城读书,那样父亲也可以搬过来了,白城物价虽高,但我们两兄弟打打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