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卿觉得身上的担子足有万钧之重。他没有任何帮手。世家之间还在忙着内斗,敌人已经在暗处虎视眈眈,一寸一寸掠夺属于他们的领土与人丁。他所能倚靠的只有一个姜扬。而他已经可以遇见姜扬跟他决裂的那一天。
他需要家人,却不知道他们身在何处。
他决定回坪林去一趟。他一定要将宗祠收服。崛起是一个家族的崛起,衰落也是一个家族的衰落,这是他的游戏规则,他不能违背。因此,他拒绝了姜扬带他回雍都的提议,暗地里写了一封信给高栾,让他与姜扬同去,在自己回来之前维持国中大局。女人始终是女人,高妍让他不放心。
姜扬却让他很出乎意料:“我与你一道回坪林。”
高长卿一思忖,犹豫地点了头:“好。”他又嘱咐姜扬,“南地战事已经结束,应该让庞嘉、燕达两人留下来与楚人谈判,其他兵力可以交给燕白鹿和高栾,让他们带回国中,再行商议归置。”高长卿依旧不放心那两个人,更不要说带兵回国。
但是有一件事情,他故意交给了庞嘉,楚国人刚刚送来了四公子姜灵,他借姜扬的口,让庞嘉临阵斩之,庞嘉照做。高长卿看到快马送来、用石灰腌制头颅,这才稍稍放心,终于启程赶往坪林。由此,他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姜扬的那些所谓兄弟,终于一个不剩地□掉。姜止无能,以后找个小错把他秘密处死,姜扬的位置就算是坐稳了。
姜扬心中虽然不忍,却也没有阻止他。他知道高长卿疑心很重,但过去一次又一次发生的反叛,让他不得不承认他的疑心并非空穴来风。他让燕白鹿将四公子的尸身带回国中厚葬,然后对高长卿轻松道,“那我们可以休息一阵子了。”
高长卿刚刚封爵,他心里原本很有些雀跃,这意味着即使太后再是阻挠,他也必须在朝廷中给高长卿一个位置,因为在某种程度上,高长卿与他同是周天子的臣僚。高长卿提出要去坪林老家看一看,也合乎寻常,姜扬正好与他一同稍稍休息一段日子,况且他有一些私心。高氏宗祠现在在坪林,他几乎想也不想就觉得应该去拜访。
安排妥当之后,两人带着依旧带着虎臣往西走,几乎穿越了整个容国地界,到达了坪林。高长卿站在铜岗上,眺望着秋雨蒙蒙中的小城池,心里有些恍惚。半年前就是在这里,他截留了姜扬。那时候孤注一掷的心情,他还记得很清楚。但是现在,他归为帝朝伯爵,却对前途第一次有了迷惘。大概是周天子颓废的样子,给了他很沉重的打击。一旁的姜扬策马跟上:“怎么了?近乡情怯?”
高长卿摇摇头,回复了一贯清冷漠然的表情。对于这个城池以及里头的人,他没有什么情,没有什么义,这里承载着他最伤心落魄的日子,他无数次想过他日飞黄腾达,定要将这里付之一炬。
只是,无论他承不承认,这是他力量的根基。今日的权位乃至身边的君侯,都不是他可以凌驾于上的力量,他依旧只能恳求,苟合,最好的结果不过是貌合神离。
高长卿觉得无尽的疲惫。他扯了扯马缰,在漫天秋雨中转身下了铜川。姜扬又一次跟上他,丢给他一件斗篷。高长卿发觉那是春猎时候姜扬打下的那几只狐狸。
他突然觉察道,如果日后自己身边再没有这种温柔,他可以走去哪里。
但他也不过是想想而已。
他做过很多后悔的事,而且做之前,就明知道自己会后悔。
雍都中的卫阖接到消息的时候,不禁放下了手中的宗卷,倚在了门边。天落了秋,雍都冷得很快,这个名满天下的卫相大人也只不过在身上批了件夹袄。他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有点出神。从成周快马捎来的消息,高长卿封爵。容国国主姜扬,那也不过是个侯爵,高长卿倒是个伯爵了。他已经预见到自己不能再阻止他的崛起,即使是太后,也不行。那么,他是不是没有办法阻止他走向一条自我焚毁的老路?
卫阖觉得有些悲凉,抽出烟管,一个人徐徐地吸气吐纳。
不知过了多久,卫阖转身,赫然发现屋里多了一个人。天已经快黑了,那个人站在阴影里,只被暗淡的天光照亮了下颔,似乎天生就见不得人,卫阖心下大惊,以他的身手,那人竟可以无声无息地潜入而不发觉,那方才他将后心毫无防备地送给来人,恐怕若他有杀意,自己早已死了好几回了。
注意到卫阖的惊吓,来人沙哑地一笑,叼着烟杆上前来,接着他的烟杆轻轻一吸,细长的烟杆中闪起红红的一点,然后飘起一股笔直的青烟。真姬靠上门的另一边:“听说他封爵了。”她眼里有一丝戏谑,“卫阖,你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卫阖松了一口气,走到屋里点上了灯,真姬却把脸转到外头,看着雨帘:“你没有告诉我高妍怀孕了。”
“你哪来得来的消息。”卫阖顾自拿着猪鬃笔,批改起成堆成堆的卷宗来。
“今天太后寻过我。”真姬□着修长的大腿,用更加沙哑的声音说,“她听说姜扬在我这过过夜,还想拉我进宫。你说好不好笑?高家人把太后逼成这样。”
卫阖低笑了一声,没有接话。
“高妍的孩子留不得。”她转过脸望着卫阖,“你知道的。若是个男孩子,将来就是容国的太子,那一双狗男女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小孩子要长大很不容易。”卫阖终于开口,“没必要如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