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节课后,廖主任又一次探望了大病尚未痊愈的宛红梅:“你的海平是唱歌的好苗子,以后读大学最好就读音乐学院,回来正好接你的班哪!给你透个信儿,我们小学马上就要升格成中学喽!教育局同意我们明年先招两个初中班,以后还要办高中班。大学生也不愁没得用武之地啊!”
程海平躲在另一间屋子里。廖大武对躺在病床上的母亲说的这一席话,他是一字不漏地牢记在心里了。激动和喜悦之余,考上音乐学院、学成后回秀岳当老师的志向,就从那时开始萌芽了。
高考那年,程海平顺利通过了音乐基础理论、视唱练耳、声乐、钢琴等音乐专业考试,文化成绩超出了全省重点大学本科文科录取线32分。
程海平自小只有与脚踏风琴为伴的机会,弹钢琴不过是高考前突击集训了3个月而已,但音乐方面的超常悟性使得他把备考的钢琴《练习曲》和两首难度最高的钢琴十级乐曲弹得流畅自如。
钢琴乐曲只考一首,程海平选取了有“钢琴诗人”美誉的波兰籍世界著名钢琴家肖邦的两支《夜曲》作为备考乐曲。他弹的是肖邦1846年创作的《B大调夜曲》。舒缓抒情的琴声轻轻地响起,又静静地结束。程海平感到肖邦忧郁惆怅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在黑白琴键间左右移动上下跳跃的手指也如有神助般的灵活飘逸。
考室里忽然响起了掌声。先是一个人,尔后其他几位主考官也鼓起掌来。程海平一惊,方才从《夜曲》沉寂幽澜的意境中被唤醒过来。
带头鼓掌的是坐在居中位置的邹逸天教授。他笑眯眯道:“小伙子,再弹一首好么?”
程海平点点头,又弹起了肖邦1839年创作的《G大调夜曲》。随着富于灵感的声乐性旋律再次淡淡地奏响,乐曲中蕴含的那种激动、叹息、兴奋、不安的情绪渐渐弥漫开来。
邹教授用右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击打着节拍,乐曲演奏完了动作仍然没有停止,仿佛还沉浸在《夜曲》那沉思瞑想的浪漫情调中。
程海平对肖邦这两首作品的深入理解和演奏时出色的发挥,得到了主考官们的交口称赞。当邹教授听到程海平回答说他弹钢琴的“琴龄”还不到100天后,说啥也不相信,还以为他在撒谎呐。
邹逸天径自走出了考室,在得到陪考的宛红梅和清源中学带队的王老师的确证后,他紧紧握住了程海平的手:“小伙子,你高考的文化成绩能上线吧?肯定能吗?那就太好了!宛老师、王老师,这个学生我是要定了,有问题你们来找我。不不不,只要你们不打退堂鼓,应该没啥问题啦!
就这样,程海平考上了在周边省市所有音乐学府中历史最悠久、教学条件最好的西南音乐学院,就读于学校师资力量最雄厚的钢琴专业,师从西音钢琴系名望最高的邹逸天教授。
在邹教授的严格要求和精心栽培下,程海平的钢琴技艺日臻成熟。邹逸天只有一个女儿,女儿去法国留学后已经在那边结婚成家。邹逸天对他这个得意门生倾注了一种父爱般的情感。程海平从小没有父亲,也从心底敬重亦师亦父的邹教授。
大学毕业那年,邹教授为程海平争取到了留校任教的指标。然而,令同学们大跌眼镜的是,这个人人求之不得的大好机会却被他放弃了。在邹逸天挽留不成而怅然若失的目光中,程海平离开人称“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静江,回到了没有任何都市繁华气息的秀岳镇,实现了自己和母亲以及廖大武共同的心愿。
现实与理想的距离往往不止一步之遥,巨大的反差远远地超出了程海平的预料。
在初为人师的激情渐渐消退后,面对学校仍旧在使用20年前那架老胳膊老腿还老掉牙的脚踏风琴而买钢琴连想都别想的异常简陋的教学条件,面对交通不便、信息闭塞、工资微薄的工作和生活环境,程海平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是一个草率错误的决定。他不止一次地想上省城找邹逸天教授倾诉,期望重获一份新的工作。然而,很久没有摸过钢琴,技法早就生疏了。如果邹教授让他试弹一曲,无疑会大失所望的。
程海平没有脸面去祈求恩师的接纳和帮助,同时也难舍相依为命的母亲,最终他一次又一次地打消了改变现状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