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黄河未冻,拓跋珪怎么会无声无息地从天而降出现在函谷关!
姚嵩浑身剧颤,险些载下马去,一股突如其来的恐慌几乎将他击溃——他中计了!沮渠蒙逊并非真去西凉,而是自为香饵,专为钓他这头大鱼,所图的正是函谷天险!
方才仓皇撤退的沮渠蒙逊所部亦调转枪头杀来,两军合攻,恰将燕军包了饺子。
一派兵荒马乱刀光剑影之中,副将匆匆杀过乱兵,拍马赶来,顺手将自己的头盔扣在姚嵩头上,急道:“姚大人!我们被包围了!该往哪里退!”姚嵩茫茫然地抬头,刚欲开口,斜下里忽然飞出一簇箭矢,擦过他盔上红缨,直直贯穿副将的头颅,溅出一泊红红白白的脑浆鲜血,悉数泼在姚嵩头脸之上。
刺鼻的血腥味终于使他彻底清醒过来,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尸山血海、阿鼻地狱。
厮杀惨叫金戈铁马之声不绝于耳,整座崤山战场如同一锅血肉模糊的沸粥——全是因为他这个自诩智珠在握的白痴!
从来都是他诡计多端,谋算布局,却原来——剃人头者,人恒剃其头!
喉中腥甜再也按捺不下,他付在马背上哇地一口呕出一滩黑血!
“大人!”众人一抢而上,皆是惶急无措的模样。
姚嵩死死按住马鞍不令自己显出摇摇欲坠的虚弱,他反手一下下地狠狠擦去下巴上绵延的血痕,咬牙道:“挥旗,我军向大纛靠拢,誓死突围!”
拓跋珪在精锐亲卫的簇拥护卫下,原地勒马纹丝不动,漠然地注视着千军万马的搏命厮杀——破晓朝阳为这漫山的血色镀上了一层金光,仿佛杀惨烈戮也成了一桩赏心乐事。
“姚嵩,久违了。”他勾起唇角,平静地愉悦着:他本以为这天下第一的毒谋士有多么传奇,谁知离开长安离开了他,姚嵩也不过一介凡人!会冲动、会上当、会犹豫、会恐惧!当初自己竟然被他压制了这么多年,当真可笑!
他早收到线报,姚嵩被驱来函谷之后,便大肆修筑战壕工事积极备战,却一直隐忍不发,让他以为黄河未冻北魏骑兵便无法渡河;又兼战船不够,也无法在短期之内大量伐木造船,殊不知他一占领冀州全境便拆了当年曹操在邺城修建的铜雀三台,将木材日以继夜地火速送到前线,趁着枯水期令魏军抱木泅渡过河,一夜之间硬是不声不响地将一万魏军在函谷关燕军的眼皮底下送过了黄河——而与此同时,那自诩聪明绝顶的姚小侯已经出关追击沮渠蒙逊去了,又如何阻止的及?
魏军气势如虹,直杀到旭日高升,沮渠蒙逊率军而来,两军会师于函谷关前。蒙逊血战昼夜,面上却毫无疲倦,反是一脸杀至兴奋的洋洋得色:“大帅英明!这姚子峻狡诈阴险,也着了您的道!”
拓跋珪已经登基为王,蒙逊一时口快还照往日称呼,拓跋珪倒不甚在意似地,只沉声道:“不。姚军败而未退溃而不散,他们至今还没放弃突围——蒙逊,不到最后关头,就不能对这头狐狸掉以轻心,你忘了当年在兰门山是如何败于姚嵩之手了?”
兰门山一役是沮渠蒙逊一生的转捩点,他害死自己的兄长夺权成功却又同时被姚嵩设计,借机逃脱,以至若干年后立国大业功亏一篑,身败名裂之余只能投靠北魏寻求庇护。拓跋珪字字句句皆如钝刀割肉,沮渠蒙逊眸带阴沉,狠戾道:“姚嵩早年被我落过毒,苟延至今也不过油灯未枯罢了,何况身处这战场之上凶险万分的刀光剑影中——今日一战我看他还如何逃出生天!”
拓跋珪没搭理这话,他有自己的主意——他冷眼旁观等待至今,就为了一战定乾坤,容不得一丝侥幸与大意——姚嵩不除,何谈大业!拓跋珪揽辔举目,平心静气地又观望了片刻,忽而转头传令魏军变阵,封锁燕军退回函谷关的道路,而欲将姚嵩逼往潼关。
沮渠蒙逊本就奇怪姚嵩如今虽能勉强维持阵型,但只要拓跋珪中军一出,大肆冲杀,姚嵩必败无疑,但拓跋珪却迟迟不肯亲自出马,还把人往潼关隘口驱赶,未免也太沉得住气。他自诩出兵放马十余年,却每每猜不透拓跋珪波橘云诡的用兵之道。“潼关不比函谷,西燕经营已久,由慕容钟把守,精兵重卫易守难攻,我军毕竟只有万余,若追着姚嵩直驱潼关,就不怕慕容钟会出关相援?届时孤军深入,进退维谷的,恐怕——”后半截话他咽了回去,拓跋珪却冷笑道:“我称臣西燕整整十二年,还不了解这范阳王慕容钟的秉性?姚嵩若叩关求援,他必定闭门不纳,坐视不理!”
慕容钟原就与拓跋珪交好,当年举荐其为中郎将也有他的一分功劳,后来拓跋珪每高升一步,必加礼馈之,直至他裂土封王两人也没撕破脸,此其一也。
慕容钟等皇族亲贵原本广厦良田富可敌国,姚嵩当朝后,一纸均田令砍了他们十之七八的利益,又仗着圣宠屡屡向这些亲贵开刀立威,慕容钟又不是慕容永,怎会不恨这曾经大权在握的异族降臣?此其二也。
而拓跋珪自己,曾官拜西燕安东将军,做了整整三年的潼关守将:关隘内外的每一处坞堡每一座工事每一个陷阱他都了如指掌——任臻也正是顾虑这点,才匆忙在潼关以东仓促再修筑一道函谷关防线,为的就是防备北魏西来——慕容钟自然深知厉害关系,见到拓跋珪挥军而来,只会坚守不出而不敢轻易迎战,就怕拓跋珪会趁势破关而入,直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