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拓跋珪一阵风似地刮进大帐,一面走一面开始摘下自己的头盔铠甲,已是热出一头一脸的大汗,一屁股坐上帅座,汗水顺着胳膊不住淌下,立即在身边汇成了一处小小的水畦。
亲兵立即捧上汗巾,他接过寥寥草草地胡乱擦了,又一把扯开领口,重重地喘出一口浊气,算是缓过那股热劲儿了。亲兵见他热成这样,便献媚着说要给大将军寻几盆冰来,再对着冰块徐徐扇风,管饱暑热全消。
拓跋珪又抹了一把脸——他不是个贪享受的矜贵人,行伍军旅之中吃住从来都与士兵一个样,唯是怕热地很——任臻也是个怕燥惧热的体质,前些年在长安,他虽因百废待兴不宜靡费为由没有采纳一些臣子的意见在郊外修避暑行宫,却也在未央宫的金华殿旁建了一座大水车,从沧池引水带动水车轮转,立时便有席席凉风了三嫁为妃,王爷耍心机。当时的他不过是个小小的中郎将,鞍前马后地贴身伺候着高高在上的西燕皇帝,期盼着他能一时高兴赏他这流亡王子一个锦绣前程。
那夜他为任臻打着扇子正半睡不醒,忽然被轻轻踢了一脚,他惊醒过后便见任臻枕着双手,躺在榻上半睁着眼懒洋洋地道:“你这么大一具身子跟个火炉似的,别凑跟前了,到窗边躺着去。”
他只能讪讪地告退,窗外正对着那大水车,水气共凉意齐齐扑面而来,果真不热地难受了,他也难得睡了一场安稳好觉,次日起身,却发现面前还有原本摆在皇帝床前的一盆冰,一夜功夫已化成了水;而自己腰上则搭着一袭绣龙薄衫。
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呢?七年?八年?还是整整十载光阴?
原来,谁都回不去了。
拓跋珪随手掷下汗巾,冷声道:“不必了。召齐人,再开一场军事会议。”他不后悔,他向前看——如今还绝不是他可以松懈享乐的时候。
不多时,众武将谋士鱼贯入帐,分列两旁,整齐划一地向拓跋珪请了安。
拓跋珪是不讲虚礼的,直接一指贺兰隽:“听说最近军中闹起时疫,情况如何?”
贺兰隽皱眉道:“药材与军粮都已所剩不多了。我军攻城不止,死的人越来越多,天气也越来越热,只怕。。。”
一武将不假思索地道:“那便再去搜罗,先前咱们粮食也没带多少,以战养战不也坚持下来了?”
可这场战打了大半年了,整个冀州都已被他们三番五次搜刮了个底朝天,中山实已成为后燕在河北的唯一的据点了,还能搜罗出多少油水——况且不是每个人都敢像沮渠蒙逊一样真洗劫一空再一把火烧个干净。叔孙普洛想了想,便道:“不如向燕帝求援,让他们资助粮草药材。这几年内关中在姚嵩的均田制下必有大量粮草储备。”
沮渠蒙逊突然哈地一笑:“大帅与西燕现在不过是名义上的从属,如今我军的地盘滚雪球似地越来越大,慕容冲只怕防备我们都来不及了,还会那么好心地拨粮?你未免想的太简单了。”
叔孙普洛不由对他怒目而视:他自认不是个妇人之仁的人,但得知参合杀俘之事还是觉得骇人听闻。若不是这沮渠蒙逊怂恿拓跋珪一下坑杀五万人,后燕军民不会如此奋战,誓不肯降;他们的推进也不会如此举步维艰。他们这些跟着拓跋珪起兵打天下的元老没有一个看沮渠蒙逊顺眼的,可说不得人家军功最高,大半个冀州都是他给打下来的。
拓跋珪照例不发表任何意见,任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争执到白热化,方才一锤定音:“我们情况艰难,中山城内的情况肯定更艰难。到这份上,绝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一面修书向长安要粮要药,另一方面赶在疫症进一步扩散之前发起总攻,拿下中山,灭亡后燕!”
拓跋珪既是下定了决心,便没人再敢异议,各自散去,操练武备。拓跋珪盯着这群人的背影忽然叫了一声:“崔浩,你留下。”
被叫住的是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汉人少年,瘦瘦弱弱文文静静的模样,往那群彪悍壮汉的军官里一丢,差点找都找不出来。此人姓崔名浩字伯渊,乃冀州名门清河崔氏的嫡系子孙,先前河北战乱,拓跋珪顺道攻占高阳之时招降的高阳太守崔宏的长子。拓跋珪欲长据河北,自不愿意得罪当地豪强,便很是礼待崔宏,引其为黄门侍郎,送往平城掌管机要、草创典章,更将其子崔浩留在身边为军中祭酒——祭酒等同谋士,但没一个人把这年纪轻轻的崔浩放在眼里,都只觉得拓跋珪不过是要留下个人质来牵制崔氏家主崔宏。
崔浩转过身子,不亢不卑地朝拓跋珪行了个礼,便垂手默立等拓跋珪的示下。
待人走了干净,拓跋珪方才问道:“对总攻中山,你有何看法?”
崔浩缓缓抬头,方才还透着谨慎小心的双眼瞬间变地熠熠生辉:“大帅心中已有定论至尊龙图腾。”
拓跋珪饶有兴致地问道:“你说说看。”
崔浩听闻此言,便坦然道:“难。若要硬拼死战,慕容宝大有可能行焦土之策,宁可毁灭煌煌帝都也不愿意双手奉上,即便最后牺牲无数打下来了,也只得一座废都,又有何用?——中山城地处中原,不比塞外参合陂,冀州更是天下九州之中,大帅乃是英主之材,欲以此地为根据之地便必不能失了此地民心。”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围城战打到这份上,都很难当真你死我活一决胜负。围城的固然艰苦,被围的却也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