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里山路两个人足足走了大半天,日头渐渐居中,又渐渐西移,直到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上了一处小土坡,见不远处一个小村落,估计应该是清源村。
孙建军欢呼一声,和陈纪衡对视一眼,尽皆喜不自胜,浑身来了力气,下坡竟是一路小跑。堪堪到了村口,孙建军抓过一个光pi股的小孩,问道:“认识罗老师不?刚到你们村子教课的。”小男孩只顾着吸吮手指头,不说话,另一个答道,“认识认识,就在我家,我带你们去。”
孙建军心花怒放,要不是脚疼,非得蹦起来不可,情不自禁一把拉住陈纪衡的手,道:“快快,找到了!”
陈纪衡也很兴奋,俩人跟在小孩子身后,向村子里走去。
小孩子高声喊道:“罗老师,有人来找你啦!”
喊了两声,从前面一家院子里走出个人来,不是罗桥却又是谁?孙建军咧着嘴,像笑又像哭,扑上去拉住罗桥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可找到你了,可找到你了……”想起身陷囹圄命在旦夕的罗赫,不由哽咽起来,一时间胸中情绪翻滚,全堵在喉咙说不出话来。
罗桥一脸惊喜:“你们怎么来了?”他比一年前见面时瘦得太多,皮包骨一般,脸色黄黄的很有些营养不良。衣服倒还干净,只是一看便知是农村集市上卖的便宜货,质量十分低劣。
陈纪衡道:“我们是特地来找你的。”
孙建军稍稍平静了一点,打断陈纪衡的话,急急地道:“小桥,快,跟我们走!你哥,你哥他出事了!”
罗桥脸色一沉,低声道:“别跟我提他,我没哥。”
孙建军瞪起眼睛:“这叫什么话?你快别任性了,你哥都出事了你知道吗?他,他眼看就要被枪毙了……”说到最后一个字,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他这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罗桥张着嘴,怔了好半晌,喃喃地道:“你……你说什么?”
“你哥!罗老大!他,他要被枪毙了,就这两天……”孙建军眼泪止不住地掉,他胡乱擦两把,哭着说,“你快回去瞧瞧吧,晚了,晚了就再见不到了……”
罗桥只觉眼前白花花的阳光亮得刺眼,身子一晃险些跌倒。陈纪衡一直默默观察他的表情,见状忙上前扶住。
罗桥闭了会眼睛,又慢慢睁开,道:“什么,什么时候?”
“就这两天。”孙建军再次催促,“快,咱快走吧。”
罗桥站直身子,轻轻推开陈纪衡,低低地道:“我不走,你们回去吧。”
“啥?”孙建军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啥?不回去?!”
罗桥不再理会他们,转身往院子里走。孙建军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胳膊,怒道:“你tm说什么呢你?你不回去?你哥都要死了你不回去?!”
罗桥看都不看他一眼,只道:“你们累坏了吧,进屋歇歇,吃点东西,要不然明天再走。”
“那你跟我们一起走不?”孙建军不依不饶地追问。
罗桥沉默而坚定地摇摇头,气得孙建军直跳脚:“你tm有病啊你?那是你哥,你亲哥!就算他犯法,那也是你哥!最后一面你都不见,你还是人吗?!”
罗桥径直走进院子,孙建军还想拦着他,却被陈纪衡拉住了。孙建军愤愤地一甩胳膊,冲着陈纪衡喊道:“你拉我干什么?你拉他呀!”
陈纪衡从罗赫闪烁的言辞中猜出这兄弟俩的问题只怕没那么简单,如今一见罗桥的态度,心里更是有了计较,镇定地对孙建军道:“你先别急,有话好好说,既然已经来了,不差这一时半刻。”
孙建军一跺脚:“我们是不差,可罗老大差呀,万一万一,唉——”他说不下去,重重地叹息一声。陈纪衡道:“咱进屋去,再商量商量。”
孙建军无法可想,只好跟着陈纪衡也走进院子。
这是一户姓薛的人家,有一男一女俩孩子。农村的规矩,对教书老师十分尊重,一村子人家每日轮流给老师供饭。这里地偏人少,连学校都没有,弄个无人居住的民房权当教室。老师只有一个人,小学初中全由他来教,不分年级,只学语文数学等基础科目。上大学简直就像做梦,去年有俩男孩考上县里高中,已经是全村庆贺的大事,都说他们祖坟冒青烟,才会出了状元。可惜以前那位老师身体太差,实在教不了,坚守几十年之后终于黯然离去。罗桥自告奋勇过来支教,听说这边的孩子面临失学的危险,便主动提出到清源村来,一村人对他感激得不得了,好吃好喝地供着。说是如此,也无非大米细面之类,只不过是没有粗粮而已,肉菜是做不起的,杀猪只能在过年的时候。
薛家人听说是罗老师的朋友来看他,非常重视,张罗了一桌子菜。孙建军饿得前胸贴后背,一点不客气,风卷残云,撑得直打嗝。菜是不少,没有油水,吃得挺多,过不了多久还得饿。
孙建军心急火燎,恨不能抱着罗桥飞上天,一眨眼回s城才好。他听了陈纪衡的叮嘱,不发火,耐心地规劝罗桥,摆事实讲道理。可惜说了半天,罗桥始终就俩字:“不去。”
孙建军一拍桌子直起腰,看着罗桥那张不为所动的脸,真想上去扇他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