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绵绵细雨似自天际垂下的重重纱幔,风一吹便轻若柳絮地散开,沁入行人的衣衫发丝,清凉的气息也透过肌肤沁入心底。烟雨中的江南,像是一轴清幽的水墨画卷,来来往往的乌篷船缓缓滑过水面,荡出朵朵涟漪。走过青石板的小路,往来行人或是撑伞独行,或是相依相偎,喁喁细语,也多感染了那分闲适悠然,放慢了脚步。
雪亮的光幕划破了微微暗沉的天色,剑气织成的光幕后,是一个面白无须的少年,独一无二的绿柳剑昭示着他巴山剑客唯—的衣钵传人的身份,然而以空灵清绝著称的巴山七七四十九路回风舞柳剑此刻在他手中却少了那份飘逸灵动,多了几分同归于尽的疯狂,相比对面的白衣人,气势上便是落了下风。然而在西门吹雪面前,又有多少剑客能心沉如水?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千条万绪的雨丝被千百条剑骸割裂得支离破碎,击在斑驳的屋檐上、青石板上,清脆的声音不绝于耳,于文人雅士听来如琴韵悠扬,在顾飞云耳边却是令他越发焦躁的催命符,对手依旧闲庭信步,毫发无损,而他招式将尽,呼吸也不复绵长,此消彼长之下自己断无幸理。
如垂死的野兽般嘶吼着,顾飞云手腕一旋,以内力将剑乘势掷去,正是回风舞柳剑法最后一招,也是最强的一招,回风舞柳,剑虽是撤了手,却是攻敌,剑势借着内力由后转前,刺向对方后背,此时对方前有强敌,后面又有剑刺来,身上的真气又全聚在腕上,正是避无可避之势。昔年顾道人以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纵横天下,死在这一招下的成名剑客不计其数,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的剑尖透过西门吹雪胸口穿出,狰狞的笑意从顾飞云嗜血的脸上浮起,然而,嘴角还没有牵起,便已凝固,在他掷出绿柳的瞬间,西门吹雪的剑已经穿透了他的咽喉。
带着扭曲而不甘的笑容,在这条他曾经鲜衣怒马、春风得意地呼啸而过的街道上,少年缓缓倒在泥水中。冷冷地声音传来,“杀友人子,淫友□,当杀”,宣判了他的一生。
漫长寂寥的雨巷里,不紧不慢的春风逗弄着屋檐下叮咚作响的风铃,西门吹雪的面色依旧苍白而冷漠,清冷的声音却多了几分耐心,“昔年顾道人仗剑江湖,剑法之高,并世无双,方才我逼顾飞云使全了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你,可看明白了?”
没有听到及时接上的乖巧童声,西门吹雪眉间不觉敛起冷清的弧度,剑锋般锐利的目光掠向身侧,蒙蒙的雨雾中,青瓦白墙边竟是不知何时浮起了淡淡的虚影,稚龄的少女像是刚出世的婴孩,尝试着举手投足,玩得不亦乐乎,写满了惊异和新奇的眼睛陡然撞上深渊似的双眸,少女不觉“呀”的惊叫一声,向后飘出寸许,手忙脚乱地做出应有的仪态,小手紧紧地攥住衣角,时不时偷偷抬头扫一眼面无表情盯着自己的主人,无措地样子仿佛一只初次走出丛林的受惊小鹿。
雨渐渐停了,风也渐渐止住,雨后的空气格外的清新,屋檐下水珠一滴滴落下的声音清晰地响在相顾无言的两人身边,终是受不了这种折磨人的静谧。翩跹怯生生地抬起头,看着长身玉立,冰雪般的主人,试探着问道:
“主人,我是翩跹呀,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你,你不会不要我了吧?”
望着西门吹雪墨潭般的眼眸,她细细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竟是带了几分脆弱的哭腔。
看着眼前的少女迅速从天真好奇到惊慌无措,继而小心翼翼的有趣表情变化,西门吹雪的唇角不知不觉已经微微挑起,冰霜般苍白冷峻的面容忽然浅浅地浮出了笑容,他本不是爱笑的人,偶尔展露这样的表情,却比经常笑的人不知好看了多少倍,那笑意就如同春风吹过大地,连远山上亘古的冰雪也会融化。
粉色的花瓣盈满了晶莹剔透的水珠,绿瓦白墙内的枝条被压着微微探入了巷中,水珠儿仿佛也被那笑容所蛊惑,争先恐后地滚落枝头浸染那鸦羽般的黑发,还有那雪也似的白衣,此情此景。
因为长年握剑而苍白稳定的手停在翩跹的眉眼前,隔空细细描绘着她的轮廓,西门吹雪心中轻叹,原来她是这番模样,纵然身量未足,眉眼也没有长开,已是有了掩不住的几分清丽脱俗,视天下美人如红粉骷髅的他,望着脸颊染上淡淡嫣红的少女,竟是也添了一丝满足。
想起女孩之前的不安,西门吹雪敛起脸上的笑意,低下头郑重地叮嘱道,“你是我的,莫要再生质疑,也莫要轻易在他人面前现身”,说罢,握剑的右手虚虚牵起还没有剑身高的女孩,转身缓缓走入人迹罕至的巷子深处。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淅淅沥沥地开始下了,似有似无的雾气笼罩在天地间,白衣的男子侧身牵着身边仰头望着他巧笑倩兮的女孩,像是宠溺的父亲牵着年幼的女儿,慢慢地,那一双人走进了长长的雨巷,走进了淡淡的烟雨,融入巷尾的愈发浓密的雾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