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盛夏,仁寿宫中依旧熏着淡雅的苏合香,太后好静,听不得风轮转动时的响声,只遣了人在殿外一波一波地从屋顶缓缓倾下水来,殿檐的瓦铛下细密的水帘千丝万线,杏花疏影间恍若烟雨江南生子大业(甜文)。金色的阳光从碧绿的窗纱间朦朦胧胧透进来,洒下淡淡的光斑。
太后气色尚好,正倚在窗边的贵妃榻上就着崔清秋的手一口口慢慢喝药。阮昭仪恭谨地请了安,未得太后准许,依旧垂首跪在汉白玉的地砖上,无论如何得圣眷,她的礼节总是一丝不苟的,太后喜欢的正是她这样守礼的性子。见太后喝完了药,崔清秋从小宫女手中接过备在茶盏里的清水,服侍太后漱过口,又递过一颗腌好的青梅。
唇角轻抿,清秋低眉笑道,“听太医说了,太后娘娘近日用药忌讳甜食,昭仪娘娘便亲手采了青梅,送到尚膳监腌制,今个儿正好送来了仁寿宫,您尝尝,是不是消了些苦味。”
太后颔首而笑,“倒难为你们这群孩子有孝心,若是皇上也能这么时时记挂着我老婆子就好了。”太后早年受了寒毒,不得受孕,先帝怜她寂寞,把当今皇帝过继给她为子,不久当今皇帝的生母便病逝,故而母子之间并不算亲厚。
随着太后的示意盈盈起身,阮昭仪连忙笑道,“陛下日理万机,劳心国事,偶尔有些疏漏也是有的。陛下一直心念着太后娘娘,前些日子还命臣妾替太后娘娘抄经祈福呢。”
“你这孩子,真个儿是嘴甜,难怪皇帝疼你,准你跟在身边伺候,处理事情也不避着你。起先,皇帝下了朝,倒也会跟哀家聊聊,现在也只有你们了。”太后默然半晌,拉过她到怀里摩挲着,缓缓道。
听闻此言,阮昭仪忙要起身跪下,“太后言重了,臣妾不过是……”
“皇帝年轻气盛,锐意进取,是好事。然而,即便是哀家也知道,有些事情,是急不得的,你能体贴上意,宽慰开解,是你的福气。只一条,本朝后宫不可干政,其中轻重,你可拿捏得明白?”
“臣妾年轻,哪里懂得前朝的事情,不过是学个粗使丫头,给陛下端茶送水罢了。”脸上恰到好处地浮上一抹红霞,阮昭仪细声轻道。
“你心思剔透,想必也知道分寸。”在窗边晒了这么些时候,太后也有些倦了,挥了挥手道,“好了,哀家也要歇了,你们下去吧。秋儿你没事儿也该去御花园走走。”
“是,清秋知道,这便去了。”斟了一杯安神茶奉给太后,崔清秋扶着太后回到内室让其歇下,自己轻轻退出,然后挽着阮昭仪出了仁寿宫的门,清冷的声音遥遥传来,“我和昭仪娘娘随便走走,其他人不必跟着。”
“你来得倒是早,往日里也没见你这么殷勤。”走到湖边无人处,崔清秋丢开了挽着的手,语气淡淡,却透着一丝委屈。
“好姐姐,你这是做什么,今个儿不过是得了你的话儿,我连陛下都不陪着了就来找你。”柔若无骨的纤手牵着崔清秋的衣角,阮昭仪丢开了人前的端庄,一脸小女儿的娇憨之态。
“你找的是我?怕不是你的情郎吧。”从怀中抽出一封书信扬了扬,崔清秋幽幽道。
暗暗扫了一眼漆封犹在的书信,阮昭仪松了一口气,悄悄握住了清秋袖中垂下的手,轻言细语道,“这三年来我们早已断了书信往来,你也知道,走到现在这个位置,我与他注定此生有缘无分,你还在担心些什么。”
“不过是见不得你这副对旁人巴巴的样子,书信的事我拿梅子替你盖过去了。近些日子少往前面走,毕竟太后也是风浪里过来的人,由不得你胡来。”嫌弃地把信往阮昭仪手中一塞,崔清秋背过身去。
“都依着你。”阮昭仪柔柔一笑,锋利的护甲划开漆印,抽出雨过天青色的信纸,只是略略一瞥便愣了神,“时隔多年,前尘已远,本不应相烦。然则小徒顽劣,欲与白云城主入紫禁一战,知君多蒙圣宠,故冒昧相托。此事承君厚赐,从此天高地远,再不敢相念。泽佩字。”
小徒顽劣,冒昧相托,从此天高地远,再不敢相念。心头如击黄钟大吕,阮昭仪足下一个踉跄,面色惨白,纵使数年不见,亦以自己早已不再抱有情思,真正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心头最隐蔽的创口就这么被撕开,依旧是鲜血淋漓的痛。
她惨笑失声,原来,在你心中,连那个和我分享过他的喜怒哀乐的孩子,都要用这样的代价,这样的毁灭,去换取我微不足道的一点关心,原来,时至今日,你依旧觉得,是我欠了你,要用这样生疏得如同陌生人一般的语气和我说话。你觉得,我就这么怕,这么厌弃你我的当年。慕容泽佩,是你太无情,还是我太无情。
“怎么了?”转过身来,见阮昭仪变了神色,崔清秋劈手就要夺过信笺,看看发生了什么。
清冷的声音瞬间让阮昭仪恢复了镇定。即便从不踏足江湖,与崔清秋相交多年,她也知道,那个和泽佩的徒弟齐名的白云城主正是清秋的妹婿。而那个据说叫做清颜的女孩儿,也是清秋心中最柔软的角落。她优雅地撕碎了手中的信纸,漠然道,“不过是些无情的话罢了。”
嗤笑一声,崔清秋故意拿了这书信来,原本就是为了让阮阮自己亲手再次撕裂这份旧情,现下果真不出她所料,扶了扶头上的步摇,慌忙做出一副关心的样子,要送阮昭仪回宫,却不料眼前人竟然推开了她搀扶的手,摇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