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许凉无功无过地挑了一件貉绒大衣。皮板深厚,毛头滑润温暖,样式是那个年代欧美影剧女星中流行的,称得上是古董衣装了。

选定之后,有手脚伶俐的小阿姨帮着挂在一旁,仔细打理过皮毛,一会儿太阳晒得差不多了,自然会包好交给司机。

而梁晚昕则挑中一块火狐料子。红润坚重,金缕闪烁,做出成衣来,一定很亮眼。只是她看中的这一款又特别珍奇,因为都是狐身上最贵重的脖子底下一块儿,叫“狐嗉子”,是狐身上最轻暖的皮毛了。

许凉看小阿姨将那块火狐料子挂在一旁了,心里叹口气。脸上带着淡雅的微笑,劝梁晚昕道:“梁阿姨,我看这块银鼠皮也不错,做出来穿在身上一定雍容高雅,卓然不群。火狐料子颜色太打眼了,当然,也不是说您穿着不好看,只是不好配颜色”

梁晚昕只当许凉觉得自己把最好的料子挑走了,心中不快,偏要来插上一脚。嘴角冷意一闪:“不是阿凉觉得梁阿姨年纪大了,配不上火狐吧?”

许凉深觉自己仁至义尽,也不动怒,含笑摇一下头,退到叶轻蕴身旁不说话了。

正是狐嗉子物以稀为贵,家里如果有这种衣料一定要紧着老年人穿,年岁未过花甲是不敢随便乱穿的。

如今她当着奶奶的面讨走了,在知道规矩的人眼里,该笑她轻浮了。毕竟她是爸爸的妻子,即使从小到大对她没有好感,但他的脸面还是要顾的。

可有人不当回事,深怕自己坏了她的好事,除了叹一声气,还能怎么样呢?

,他只淡笑着将手插在衣兜里,一副袖手旁观的模样,并没有给继母指点迷津的意思。许凉从小就奇怪,他既然喜欢人家的女儿,但也从未对心上人的妈有多殷勤,大多数时候只礼貌疏离。

梁晚昕喜不自胜地带着衣料子走了。走之前对老太太道了谢,扫了叶轻蕴一眼,状似聊家常地说,今晚童湘也会回来,恰好你们年轻人有话题,聊得到一起,真是有缘分。

不过许凉确信,这缘分肯定与自己是无关的。

她只好低头看脚尖,脚尖是静止的,与世无争。

面前一群小阿姨穿梭在竹竿之间,有一种岁月悠然的静谧。老太太坐在椅子上,让人搬了两张躺椅给夫妻两人,微娘泡了飘逸的上好猴魁给他们喝。

老太太一再叫他们躺着晒晒太阳。但在长辈面前都要坐有坐相,两个只是笑,坐直了陪老人家说话。

厨房的大师傅在官邸的一隅滋养得气色越来越好,只因为这里大家气象,又不拿权势压人,上上下下都很和乐。还听说有酒店高薪聘他出山,他也不肯走,就在叶家给家主做菜,还收了几个小徒弟,个个围着他孝顺奉承。

大师傅是个胖子,厨师的一贯体型。薪酬再多,家产再丰平时也只穿一件粗布褂子。冬天也这样,他说厨房暖和,还省了冬衣。

此刻冬日洒然,也把他给催出来了。端着几样糕点,分别是龙眼酥,拔丝苹果和一口粽,盛在粗釉盘子里,盘子不精致,但很大,野趣十足。

在酒店里精致的东西做多了,大半辈子悟过来,还是觉得朴素的东西最利落,最贴近俗世生活。

大师傅笑呵呵地,一脸肉将褶子都绷平了。将几样东西摆在敦实的小木方桌上,“做了几样小点心,不合时令,也不够精细,只给大少和少夫人尝尝滋味儿”,一口白牙在阳光底下俏皮一闪,“不好吃您也别说出来。我老啦,就像我徒弟说的,五脏六腑都在退化,心都成了玻璃心”

许凉笑起来,“我看您是越活越年轻,连玻璃心都用上了!瞧这气色,这玻璃也是刚化过的,再几十年也顶用”

大师傅听了这话乐得哈哈大笑,脸上的肉一抖一抖,旁边的人也要被他逗笑了。他说:“少夫人这吉祥话为了老太太恐怕是准备了一箩筐,得,今天我也沾了一回光”

能在六星级酒店当主厨,做人也是顶精明,一句话把老少两位女主人都给夸了。

一见叶轻蕴也笑,大师傅眼珠子转了两下。这位可是个挑剔的主,他一来自己做菜都得陪一万个小心,只听说他胃不好,怕做菜犯忌讳,做饭前都要微娘开了菜单来。

“今天做的都带甜,也不知道少夫人喜不喜欢?”,大师傅谦虚道。

许凉拿筷子夹了个一口粽,甜糯适口,大小刚好,不会腻人,笑眯眯地说:“在外面哪吃得到这样的好手艺,还真只大师傅这儿独一家”

大师傅心情也和外面的阳光一样好了。只要少夫人说了好的,在大少爷面前一句夸就没跑儿。

果然,脸上的笑还没落下,就听一口没尝过的大少爷说:“卖相不错。外面都只觉得摆盘好才清新雅韵,可这样的粗茶淡饭才是人间烟火。小时候家里吃东西也从来不讲究,今天趁太阳好,奶奶让我们回来晒书晒衣,现在被这些点心勾起以往的念想,倒要晒一晒回忆了”

大师傅听了这话满心欢喜,觉得这条路果然没走错,把少夫人哄高兴了,大少爷一定也会赞一场。

他也一把年纪了,老眼昏花,察言观色没以前利索,来了叶家这么久,才摸索出这么一条定律。

几个徒弟都奇怪,高级酒店开出让人咋舌的价钱,为什么自己不去,偏龟缩在叶家厨房里。他们是不知道啊,枝州虽然地大物繁,人杰地灵,但在他眼里,所有的高门显贵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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