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姑一眼看中杨恭仁,不曾告知身份,只说是行走江湖的女子,也曾是官宦之家,只因世道乱了,家里破败,她只得四海为家。
杨恭仁倒是不曾避讳自己的身份。径直坦诚相告。他虽在行军,到底只是执行朝廷派发的任务。这会儿,任务已结束,需要击杀的贼人已伏诛。战报早就快马加鞭送往长安。
于是,杨恭仁倒是闲了下来,也并不急行军回长安,只是放慢脚步,游玩似的陪着这英气勃发、巾帼不让须眉的少女。
两人一路上畅谈。历史、地理、天文、历法、诗歌。甚至天下大势。
杨恭仁一向谨慎,如今与她一起,却也无所顾忌。
这一次,两人一路往长安,相处了近半月。终于,她在长安城外与杨恭仁分别,说是去拜访自己地好友,柴家大郎君。临行前,递给杨恭仁一封信,叮嘱他等她走后再拆开。
这封信很简短。勇敢而智慧的女子吐露真相,说自己乃王氏嫡女往安平,云英未嫁待字闺中。
短短几句话,杨恭仁看了又看,牙咬得紧紧的。他这一生,一直都在家族的安排下生活,包括娶妻纳妾,都是自家母亲一手操办。妻与妾说不上多喜欢,但母亲物色的人选自是举手投足都是规规矩矩之人,拿捏得了分寸。看的了形势,绝对不会给杨家捅娄子,亦绝对不会有损杨氏以及他的前途。
之后,自己的孩子出生。虽说不上儒雅或者勇武,但到底平庸得不添乱。杨恭仁认为这或者就是一种福分,虽然他也会为自己没有有出息的孩子而感到失望。
他曾以为自己这一生,就该是这样的。
但他遇见了王安平,遇见这个让他一眼就念念不忘,与之谈吐。便为之着魔的女子。
如今,妻已病逝三年,母亲亦在物色续弦人选。本来应该把侧室崔氏扶正,但母亲认为崔氏出身低了一些,配不得杨氏未来的当家主母。
母亲是厉害的女子,在父亲死后,独自掌权弘农杨氏,她的眼光向来不会错。
可是,杨恭仁遇见了王安平。这一次,他想要自己做一回主。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原来世间真有女子可让人疯癫。但他也哭笑不得,内心叹息:安平,安平,你为何来自王氏。
是的,王氏正是江承紫亲祖母的娘家。当年,杨恭仁的母亲只是侧室,而江承紫的亲祖母王氏才是正室。王氏后到却成为正室,压着杨萧氏一头,杨萧氏对江承紫的亲祖母恨之入骨,连带痛恨当时风头正劲的王氏一族。
杨恭仁作为杨萧氏的亲儿子,自然知晓自己母亲恨极了王氏一族。如今,自己却爱上王氏一族的女儿家,这条路是何其艰险啊。即便自己侥幸赢得一筹,娶得她归来,自己的母亲可又容得下她?
杨恭仁退却,但还是抵不住执念。
两人开始频繁见面,王安平每次外出见杨恭仁总是带着杨王氏。小小的女童见证着别人的幸福,却也见证了这一段幸福的破碎。
杨恭仁终是没法违背母亲的意愿,娶了清河崔氏嫡女为妻。而王安平成为王氏一族永垂不朽的笑话。
平素里嫉妒她的人,全都跳出来泼脏水,竭尽各种嘲笑。王安平始终安静,但神情沉静,沉默寡言。杨王氏却从她的脸上看到可怖的决绝。
杨恭仁娶崔氏女,虽说是续弦,但清河崔氏亦是名门望族。两大家族联姻,婚礼自然也是风风光光。当时,虽正值乱世,但在这个讲究门第的年代,还真没有哪一路反王闲得蛋疼去得罪名门世家。
因此,杨氏与崔氏的联姻亦是风风光光,十里红妆,竭尽铺排夸张。杨王氏当时就跟在小姑姑身边,站在高岗之上,看着那络绎不绝的迎亲队伍过去。小姑姑始终一言不发,等那迎亲队伍离去后,她才带着侄女回到王氏。
王氏老太太早就看她不顺眼,且这些年一直被她压着,这会儿有落井下石的机会,自然是求之不得。老太太现实搬出家族元老会,以家族荣耀为名,认为王安平的婚姻该提上日程。
此时,王安平心灰意冷,也不作反对,这般一来二去,元老会那帮人还是敲定王世充。并且不顾嫁娶规矩,巴不得就要将王安平送到王世充那边去。
王世充原本就有问鼎天下的雄心,自然需要一位出身高贵、天姿聪颖的女子为妻。而王安平少女时代就盛名在外,此番。王世充听闻王家意,自是求之不得。
但这时刻,王安平提出婚姻大事,不可草率。她要十里红妆为聘,迎亲队伍绵延五公里。其次。认为自己出嫁带着杨王氏不方便,也不放心杨王氏无父无母长大,虽说有祖母伯父伯母的关怀,但远远不及父母,希望能在本家找寻无子女的父母,将杨王氏过继过去。
杨王氏当时已六岁,着实是不肯。王安平很严肃地说:“小姑姑要嫁人了,你跟着不合适。你留在祖宅,我亦不放心。平素里,那些人的嘴脸。你得记住。你父母之死,与他们有莫大关系。将来,那些人一个都被放过。另外,你要牢牢记住我的遭遇。我就是前车之鉴,你切莫再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语。”
六岁的女孩似懂非懂,王安平就让她将自己刚才说的话背下来,说:“将来,你会明白。”
“小姑姑,那以后,我是不是见不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