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雪森凭着自己的经历不得不承认,儿子大了,精力旺盛,对是非似是而非,难免惹是生非。子之错父之过。人闲了就容易找事从而惹事。得给他找个事做,给他找个出气口,压压他的火气,改改他的脾性。
没过多久,这个机会来了。这机会既是盼望的也是撞上的。
有一次,西邨背上长了二个疖子——也称鼠疽,俗称“搭手”,很毒,如果治疗不及时或不当,会溃烂,会伤及内腑。心思全在子女身上的徐雪森急了,扔掉手里的活,陪着儿子上黄甲祺家求医。不用说,黄老郎中并没花多大的功夫,只用银针稍稍一挑,再敷上一种香气扑鼻的小膏药,真的叫妙手回春,西邨立马就说不疼不痒了,感觉患处清凉很舒服。
徐雪森知道黄甲祺是绝对不肯收自己的钱的,可也不能仗着社长的身份“揩油”而败了自己的名誉,何况诊所的规矩是他自己帮黄甲祺订的,于是,为了表示感谢,他上街买来酒和下酒的卤菜,就在黄甲祺家里,答谢黄老先生。
黄甲祺觉着徐雪森此人十分厚道,为人真诚,又不便驳他的面子,稍稍推辞,便依令而行。
酒过三巡,二人酒酣耳热,仿佛成了忘年的莫逆之交,距离拉近了,话就多了起来。
“黄老先生,有件事一直压在吾的心里,想问又怕坏了您祖上的规矩,不问,又觉着郁闷,嗨,吾这是,也是管闲事管出来的毛病!”徐雪森终于开了口,眼睛盯住黄甲祺。
徐雪森从上海回到西村后,便知道一路之隔的桥庄有个神秘的黄老郎中,不但医术神奇高明,而且富甲三村,家门流油。他就猜想,这手不弹丝、鞋不沾灰的郎中真比他老子传给他的鹞工技艺赚钱多了,简直没法比。更令他感觉神秘的是,黄甲祺行医从不收费却拥有上百间房子、几百亩良田的家财。如果能给黄老郎中背背药箱、当当下手,都比做鹞子轻松省力,而且也不至于忙得半死不活仍然住在茅草棚里。可是,学医当郎中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的?那是上等人干的行当,得有文化,得有祖传秘方。没文化的穷人只配做力气活,靠卖力气换钱。他空有哀叹而已。
解放后,黄老郎中对外声称不行医了,他就觉得可惜更觉得奇怪。但是,那与他无关,他没必要也无权替别人操心。可自从当上了西桥合作社社长之后,情况就不同了,他考虑的问题不仅仅是自己,还得考虑别人,其中一件大事就是黄甲祺的行医问题。
那一次在黄甲祺家里黄老郎中与黄长工争执去不去为金乡长出诊看病时,徐雪森就隐隐觉得黄甲祺停医弃医十万分的不该,觉得有些气愤。他想,黄甲祺是大地主,这不错,平民百姓谁也无法为他鸣不平;分了他的地、分了他的房也属应该再也无法改变;可为啥要没收他的医疗器具和药材呢?他没了药材、没了器具,这不明摆着是停他的医嚒?他脑子里的医方不都烂在肚子里了?这对谁有好处?他从自己学艺的体会中明白,黄甲祺做到妙手回春容易嚒?那是几代人的心血凝成的啊!没点天赋,少了一种精神,是做不了名医的。为什么让好端端的郎中,让远近闻名交口称赞的医术极高明的老先生整天坐在家里唉声叹气?太可惜了!太不该了!
他当时就劝说黄甲祺重操旧业,对外行医,救死扶伤。他要为黄老郎中行医创造条件。以他现在的身份,他有这个能力了。
徐雪森是合作社的社长,他的讲话那是代表政府的,他的态度就是政府表了态。经不住徐雪森的软泡硬磨甜言蜜语,更看重徐雪森的为人,黄甲祺听从了劝告,在徐雪森的帮助和支持下,终于在家里开起了私人诊所。对于诊所的名字,徐雪森建议叫作“布仁堂”。黄家祺问其缘由,徐雪森解释说,“布”是布衣,就是平民百姓,未来的诊所主要是面向平民百姓的,这“布”岂不确切?“布”又是传播布施;“布仁”就是遍施仁义,这不是符合黄老先生的初衷吗?黄甲祺连连称赞,佩服徐雪森的智谋,更感激对自己的了解。
徐雪森又建议说,除了因为年事已高黄甲祺可以保留不出诊的规矩外,原来的“五不”规矩应该打破。为了维持诊所运作和生计,凡是就诊出药,应该收费,没现钱的农民可以用粮食抵充医药费。
当然,徐雪森劝说和帮助黄甲祺重操旧业行医,毫无疑问多多少少是带有私心的。他从前曾经眼红过郎中这个行当,但那不过是黑夜天幕上一划而过的流星,瞬间即逝,他做梦都不敢想象自己或者他的子孙会有学医当郎中的命。现在时代变了,命运也变了,他的子女上了学,有条件学医了,他当年的梦想可以在子女身上实现。黄甲祺正式行了医,儿子跟他学徒就有了可能,就有了商量的余地。
今天,二人碰在了一起,说话投机,徐雪森便觉得这是一个契机,试探着打开话题。
“说,说嚒,徐老弟,在你面前,吾什么都说!”黄甲祺对徐雪森是不存戒心的,捋捋花白的山羊胡子,笑容可掬。
于是,徐雪森先将黄甲祺暴富的疑团倒了出来。“如果不便,雪森绝不勉强。其实,这与合作社无关,纯粹是吾觉着好奇而已。”
黄甲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神情凝重起来,略一思索,缓缓地说:“雪森老弟,过去将近七十年的旧事了,说来无益,提它做啥哟!可老朽不说,好像吾家祖辈有见不得人的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