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要吃有猪头肉的年夜饭必须忙碌和劳累,而且还要有耐心等待。
掸过烟尘,大扫除结束,蒸好了馒糕,西邨的父亲很有毅力极其细心地拔去猪头上长长的黑乎乎的猪毛。西邨和他的三个弟妹对那个凹凸起伏、坑坑洼洼、闭着眼睛、翘起耳朵的猪头一点都不害怕,不但不拍,还觉着可爱,伸出稚嫩纤细的小手爱抚地抚摸。
父亲明白孩子们的心思。几十年之前,他的父亲在做这样活计的时候,他也这么抚摸过。他没有阻拦,脸上滚过一丝自豪和得意。
父亲把洗得干干净净的生猪头与其它菜肴一起装在一个用竹篾编织的竹匾里,放在西墙根下。随后,父亲去正屋后面的羊圈里捉住老公鸡,用稻草捆住它的翅膀和双脚,放在猪头与一条鲢鱼的中间。“辛苦你啊,帮帮忙!”西邨的父亲脸色十分的肃穆庄重,拉拉皱巴巴上衣的下摆,掸掸胸前的衣襟,用大拇指和食指捉住粘在胸口的鸡毛和猪毛,扔到屁股后面的地上,退了半步。“你们都靠后面去站着。”西邨知道,父亲要举行“安宅”——供奉“土地菩萨”的仪式了。
父亲双膝一弯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弓起背,双手垂下,趴到地上,把头的前额磕到地上,屁股撅得朝天。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是好汉宁断不弯。但是,在菩萨面前,在看不见影子的死人祖宗面前,没一个汉子会犹豫,反而态度很虔诚,很情愿,很自觉。“四方土地,八方神灵,吾徐雪森又给各位磕头了!祈求来年风调雨顺、有个好收成;烦劳你们照应吾这块风水宝地,保佑吾早日将这二间草房翻盖成四间砖瓦房!不看别的,就看在供奉你们的猪头的份上,你们也得帮帮忙!那上面连一根杂毛都没有,都是吾的一片心意。再看在吾的四个子女面上,他们都要等你们尽心享用过以后才能动筷子的。帮帮忙吧!”
西邨和他的弟妹按照父亲的嘱咐,像一杆杆芦柴,笔直地杵在一旁,听着父亲的祷告。“去叫你娘也来磕个头!”
西邨的娘来了,用围裙擦干手上的水渍,也撅起屁股,跪下磕头。随后,按照年龄大小、年齿长幼,西邨与三个弟妹依次磕了头。
“安宅”的仪式举行完了,西邨父亲把刚刚供奉土地菩萨用的老公鸡让西邨放回羊圈。老公鸡伸长脖子,抖抖鸡冠,拍怕翅膀,踢踢脚,朝西邨“喔、喔”地叫了两声,似乎等待主人的夸奖和回报。西邨没有理会,一转身回到正屋。这时候他父亲已经把猪头放进锅里。西邨的母亲钻到锅灶后面去烧火。父亲说过,后面要祭菩萨,猪头得稍微煮一下,要有七八分熟。这是需要一点时间的。西邨和他的弟妹围在灶边看,耐心地等待。
猪头煮得差不多了,父亲把那只腾着热气、喷出香味的猪头与别的烧熟的“荤菜”、“素菜”一起端到四方桌上,供奉“财神菩萨”,乞求财神爷赐福。“去把雄雄请来!”父亲对站在身后的西邨吩咐道。
又该老公鸡上场了。它似乎有了经验,西邨逮它的时候,一点都不挣扎。
如果按照徐家祖上严格的规矩,祭祖和敬神应该用烧熟的“九碟”大菜和“三牲”——猪、羊、鸡,可是,因为穷,买不起整个儿的猪、羊,连整个儿的鸡都不舍得,只能用猪头、小鲢鱼和鸡蛋代替“三牲”;“九碟”大菜也改成了豆制品、萝卜和青菜等等。西邨父亲徐雪森不舍得杀掉老公鸡,就用鸡蛋代替,然后把老公鸡捉来,放在傍边。“意思意思吧!”
“爹,吾替您磕头!”这样的场面和过程西邨已经经历过几次了,用句文绉绉的话说叫“耳濡目染”,有点无师自通的结果。西邨看着父亲疲惫的脸,很不忍心,想到长子的责任,要替替父亲的手脚,显示长子的地位,表示儿子的孝心,于是忍不住走上前,要去磕头。
“你还太小,站一边去!”父亲的脑子里全是虔诚的念头,没有理会儿子的好意,把西邨推开。
“爹,吾会的,吾旧年就学会了!跪下去,磕头,要连磕三个,头要磕到地,嘴里说:‘请财神爷爷保佑吾家发财兴旺,保佑吾家的鹞子卖得快,卖个好价钱,保佑吾家的茅草房早日翻成砖瓦房!’对不对?爹?”
“吾也会的!”二弟和三妹、四妹接着说。
“孩子们,只要爹还活着,只要爹还有一口气,这件事就只能由爹来做。等会儿你们可以跟在爹的后面,向菩萨磕几个头。”欢迎关注信公众号(wap_),《鹞子翻身》随时随地轻松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