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宅西面有座当地人称为“黄岗山”的小山,山脚旁有三座缸窑,其规模大小类似从前大户人家的坟茔,说高不高,说小不小,远远看去就是三个土包,很像高大的坟茔,只是在它的背后多了一条尾巴——烟囱。这缸窑与西村的砖窑比起来,小得简直无法比,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但是,他的寿命却比西村的砖窑老多了,是祖爷爷与重孙子玄孙子那种辈分,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南宅的老人们说,早先的”黄毛““太平军“从这里路过时,在这里扎过营,把硕大的铁锅架到其中的一座缸窑上烧过饭,用另两座缸窑炼过钢打造过兵器。”黄毛“的队伍走后,三座缸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再也烧不出以前那种品质的缸、瓮、坛、罐了。缸窑是南宅上村、中村、下村三个村村民收益的主要来源,是他们生存的重要依靠,顶得上半个命根子,烧不出优质的产品如同是夺了他们的饭碗断了他们的生计,村民们急了,急得直跺脚,恨不得追上那批兵跟他们拼命。烧窑的师傅从另外的角度思考:土,仍然是旁边石山上的土,釉,还是从前的釉,做,还是从前那些工艺,怎么被”太平军“用过之后就变味了?是晦气!被那些兵痞拉过屎撒过尿吐过痰还能一如既往?就跟漂亮的媳妇被兵痞qiáng_jiān过了还说得清清白?浑身都脏!于是,村民和师傅们花了一年的工夫把窑里里外外修葺打扫了三遍,又过了三年缸窑才慢慢地恢复如初。师傅们从中得到一个教训,要像爱护和保护自己媳妇那样爱护和保护缸窑,不能让有匪气的不三不四的人靠近缸窑,不能让外人染指缸窑。这条规矩从此就这么流传下来。老人们还讲,当年新四军的队伍从这里路过时,烧窑的师傅们就对他们讲清了规矩,新四军非常有礼貌,宁可绕路避开缸窑走了。所以,三座缸窑至今毫发无损,烧出来的缸、瓮、坛、罐至今都保持一惯的品质,远销好几个县,给缸窑所在的南宅上村、中村、下村的村民带来滚滚财源。
西邨听父亲说过这样的传说。他不是兵痞,身上没有匪气更不是不三不四的人,他认为南宅的烧窑师傅不会不让他接近缸窑。他只是提供样品,不会触碰缸窑一根手指头,烧制仍由烧窑师傅们去做。他不相信南宅的烧窑师傅会拒绝他给他们带去新的财源。如果用缸窑旁边石山上的土——以前制作缸、瓮、坛、罐的土——能制作出琉璃瓦,他们岂不是多了一条生财之道?有谁会阻挡送上门的财神?不会的。越是想发财的人,越懂得商机,越敬畏财神。西邨信心满怀。
看到黄岗山和高大坟茔似的缸窑了,黑郁郁的烟囱像是在向过路人招手。可是,今天是怎么了?缸窑周围怎么围着黑压压几百人?手里都攥着钉耙、锄头、铁锨、扫帚、连枷等等农具家什,虽然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看得出群情激奋气氛异常。不是有规矩不让有匪气的不三不四的人靠近缸窑吗?规矩怎么破了?是来了不三不四有匪气的人村民们才来驱赶的?但是,这么一闹,缸窑不是又要遭罪了?大老远赶来取土试制琉璃瓦的计划不就泡汤了!西邨一肚子的纳闷又十分懊丧。
“咦?好像是我爹!他怎么在这里?”金莉发出惊叹。
西邨看见了,人群中真有金莉的父亲金副局长。他还看见了老梁,老梁正挥舞着手在声嘶力竭怒喝群众。
“快,过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西邨大步流星赶过去。
“西邨,别去凑热闹!小心给自己惹上麻烦!要试制琉璃瓦改日再来嚒!”金莉追上去情不自禁地拉住西邨。她怕好冲动的西邨再惹上麻烦。
“你是怕被你爹看见了还是怕吾去打架?你放心,不会的,去看看发生了什么,趁他们乱的时候吾取吾的土。”西邨挣脱金莉。可金莉死死地拉住他。“看样子要发生械斗了,混在里面说得清吗?你一激动打抱不平还不伤了人?又该倒霉了!”“吾绝不动手!南宅人与吾无冤无仇,吾凭什么会动手?你放心,吾绝不会冲动的。”“不冲动也不许你去,远远地看看吧!”“你就不怕你爹被农民们打了?”“那不至于吧,农民凭什么会无缘无故打一个县里的局长?他们不怕吃官司?再说了,我爹掮过枪打过仗,还会怕农民?”“好吧,看看再说!”
稍微走近缸窑,西邨和金莉看清了也听清了。从拉扯着嗓门吵闹的对话里,西邨弄明白了,工业局金副局长按照县里的紧急指示,看中了南宅的缸窑和附近含有铁矿石的黄岗山,今天带领县工作组和西桥公社张副主任以及工业办老梁等一干人马,计划在此把缸窑改造成小型炼钢炉,因陋就简大干快上地搞大炼钢铁的试点,然后向全县推广。可是,工作组刚刚动手改造缸窑,烧窑的师傅马上报告在田里干着活的数百名男女村民。农民们闻讯,那还了得,这不是强盗要来挖他们的祖坟吗?这不是百年前的太平军又来骚扰了?这不是明火执仗要来夺他们的饭碗?个个义愤填膺慷慨激昂,带上手里的农具家什就赶来了,与工作组形成了对峙。
“谁敢动缸窑一根手指头,就砍断他的手!”“再敢靠近一步,就劈断他的腿!”“把姓梁的拉过来,罚他给缸窑请罪!”“快滚出去!”
“社员同志们!我是县委派来的!我原来是乡里的党委书记,你们不认识啦?”金副局长终于讲话了。
村民中有人带着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