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邨要走了,要回老家上学了,海兰母亲悄悄地上街扯了块青色卡其布,度着海兰二哥的身材,让裁缝连夜为西邨赶做一身学生装,连同烙的一大搂芝麻肉馅饼,用一个包袱包裹好,又把西邨给她的所有钱都塞在包袱里。“西邨,阿姨手笨,家里条件又不富裕,就做了这点干粮和一身衣服,带着吧!到家后问候你爹你妈,记得来封信。啊?”
西邨推辞不掉,收了。
在去北京城里的汽车上,海兰问:“西邨哥,你明白我额娘的意思吗?”
“你指什么?”西邨反问。
海兰神秘地笑着,一双酒窝更深,用手指指西邨身旁的包袱:“衣服。”
“衣服?衣服怎么了?”西邨大惑不解。
海兰用手掩住嘴,低声说:“你知道吗?我们满族人,也不,是我们家族,有个不成文的礼仪,就是丈母娘如果喜欢上了新姑爷,一定会给新姑爷做三身里外三新的衣服的。现在额娘只做了一身单衣,的确是家里的条件不好,也是时间来不及,但是,这说明我额娘是要提前告诉你,她选定你做姑爷了!”
西邨惊呆了。“什么?选定我——当姑爷?海兰,为什么当时你不说?”
“我说了你就不收了吗?你不愿意?你傻不傻呀!”海兰的笑容随着话音飘走了。
“不、不是!”西邨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我只能收,不能寒了你娘的心。但是,我可以给钱嚒!算是我请你娘做的。”
海兰撅起嘴嘟囔说:“这叫什么话?你不愿意当姑爷?你不喜欢我?你是木头啊还是石头啊?”
西邨见海兰真生气了,怕闹出事情来,便解释说:“海兰,我都给你说过好多遍了,我们这不是还都年轻嚒,你还在读书,我也要读书,终身大事还早着呢,起码——,起码再过个五年,不,还要多一点时间,七年到八年吧,才能考虑。说不喜欢你是假的。不喜欢你还会跟你到北京来?不喜欢你现在还会坐在你旁边?但是,我越是喜欢你,我就越不能耽误你,我就越要慎重。海兰,我给不了你应该有的,你应该有更美好的未来,而且一定会有美好未来的。我相信,时间长了,你会渐渐地把我淡忘的。”
“我忘不了!”海兰含着泪看了一眼西邨。“我不嫌弃,我什么也不管,就算你去捡垃圾我也跟着你!你说要等七年、八年?我等!一定等!”
西邨很受感动。但是,他内心明白,人是会变的,“女大十八变”就是一说。西村的老人说,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吃什么饭说什么话。环境会改变人,会改变一切。就如山涧的流水,会把有棱有角的石头冲刷得光滑溜圆,会冲得面目全非。海兰住到部长家里去上学,他们会影响她软化她改造她改变她。在那样的环境中,海兰想不变都难。他深信大人物的部长会给海兰带去无限的幸福。如果他的猜测错了,没有出现那样的结果,海兰还在等他,那是奇迹,真的是天赐的良缘,是经得住时间考验的真爱,真叫“海沽石烂不变心”的“海烂”!到那时再与她重逢相聚,岂不更美?但是现在,西邨不能给单纯的海兰过多的失望,不能让一颗滚烫的心突然冷却。“海兰,如果过了七年、八年,你肯定已经是名画家了,如果我也成功了,我一定会再到北京来找你的。我不来,你可以到西村来找我嚒。但是,在这之前,你和我都应该潜心学习,不能分散精力。能做到吗?”
海兰郁闷的心情好转了。“西邨哥,我没说我俩现在就开始谈恋爱嚒!听你的。不过,要保持通信联系。起码,一个月一封信。”
西邨刮了海兰一个鼻子:“这还不叫谈恋爱?不行,最多半年一封信。”
没想到这个动作被海兰误会了,她把头依偎过去:“爷爷把我的庚帖交给了你,你收了;今天额娘又给你做了新衣服,你也收了,你可不许反悔!”
西邨很后悔,推开海兰的头。“我爹可没把我的庚帖交给你爹。衣服嚒,回家后我让我娘也给你做一身新衣服,再做一条花裙子,算还你娘的礼。免得被你扦脚后跟!”
“那我等着!说话可要算数!”海兰娇嗔地看着西邨。
如果按西邨现在说的这些话来评判他,为时尚早。他毕竟还是青年,还处在血气方刚年少气盛的年龄段。这个年龄段的青年无论有多优秀,无论学识有多渊博,考虑问题总有疏漏,不可能如圣人那般周全。正因为如此,很多年以后,他就为今天的表白和处理深深地追悔。
汽车到了北京终点站,西邨决定在去部长家之前,让海兰陪着先去琉璃厂的文化用品商店向她爹告别。尽管那里给他带来过耻辱,但不能不给海兰爹打个招呼就走人。怕别人议论那是懦夫。人本来就活在人堆里,活在众人的议论中。“谁人背后无人说”。不能怕听到议论就把自己封闭起来,不能凭别人的议论左右了自己的行为。越是有人议论,越要坚强。这也是一种锤炼。应该去。
与上一次不一样的是,西邨这次按北京人的习俗买了四瓶酒——两双“汾酒”。
“喔唷,佟师傅,毛脚女婿又来喽!”西邨刚踏进店堂,店里的店员就嚷开了。“小伙子,上次失敬!多有得罪!”“小大夫,您给我瞧瞧我这膝关节是怎么了?贴了七八年的膏药还不见好,向您讨个方子可成?”“喂,小伙子,您可教我一套拳脚功夫?我也能为民除害呢!”“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