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白领着徐雪森去他们工厂见龚炳勋书记。徐雪森一进门就认出了龚炳勋。为了吸取在老梁身上的教训,他没有像以前那样以老朋友自居直呼其名,说话委婉了一些:“龚书记,您仔细看看,可还记得吾这个跑堂的?”
龚炳勋看了看袁白,又盯住徐雪森端详:“你是——?噢,是西村的?对,想起来了,‘鹞子大王’!哎,雪森老弟,你怎么——?什么风把你刮来的?”龚炳勋认出了徐雪森,立即推开座椅三两步跑过来握住徐雪森的手。“稀客!贵客!来,请坐!”他以为同来的袁白又是来纠缠闹事的,便让他去隔壁等一会。“老朋友,有十几年不见了吧?你还好?现在在哪?做什么?说说。”他一边说,一边把徐雪森拉到木质长椅上并排坐下。“说真心话,雪森老弟,我时不时会想起你。那一年要不是遇上你,说不定我活不到今天,更当不了这爿厂的书记哩!说说看,说说你!”
正如所料,龚炳勋是厚道人,是记恩的人,态度热情诚恳,完全不同于老梁。
龚炳勋所说的“那一年”对他来说的确是生死攸关的转折,他至今记忆犹新。事情是这样的:当年,他受姚副部长的指派去胡州郊外侦察日军布防,因行动不慎与日军巡逻兵遭遇,肩胛下方的胸口中了一枪。他亡命逃遁,恰巧遇上从东青卖鹞子返回的徐雪森。徐雪森常与姚副部长当年的游击队打交道,认出了生得与众不同的侦察员龚炳勋,他二话不说,连拖带拉把龚炳勋带往“太平府”去找他的老朋友秦铁匠秦人方。他心里清楚,只有偏僻的“太平府”才能躲避顽固的日本兵的追寻,也只有秦老爷子才有“虎狼药”能救龚炳勋的命。来到秦家,他把卖鹞子的所有钱悉数捧出来,恳求老爷子援手相救。铮铮铁骨的秦铁匠父亲没有收他的钱,迅速取出了子弹头,又敷上刀创药,还安排龚炳勋在屋后的墓地里躲了一夜。次日,风声过了,徐雪森护送龚炳勋返回了游击队。
对于徐雪森来说,救护龚炳勋只是他帮助新四军、地下党许多事件中的一件,他也早已习以为常,并没有刻意去记住某一件事。但对于被救者来说,那是一世的关键,刻骨铭心。龚炳勋记得清清楚楚,难以忘怀。今天碰上了当年的救命恩人,知恩图报的龚炳勋怎能不激动异常!
徐雪森笑嘻嘻的不置可否,拔出竹竿旱烟筒,装烟丝,点火,喷出一口青青的浓浓的烟雾。“过去在东洋兵天下谁没个三灾四祸?你把骷髅头栓在裤腰带上去东洋兵的眼皮子底下搞侦察,不也是为了打东洋保百姓嚒?跟你比,吾差远了,应该的。”徐雪森又抽了一口,喷出烟。“至于吾嚒,种田佬还能做什么?但是,沾了一点你们的光,当过了合作社的社长,还入了你们的党,可是,今天又不是了。”
龚炳勋奇怪了,睁大了眼睛问:“什么叫当过?怎么入了党今天又不是了?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徐雪森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嗨,这搞的是什么运动嚒,连你都被打成了‘右派’,那天底下还有左的嚒?你们乡的金书记真是乱弹琴!”龚炳勋听了徐雪森的讲述受到感染而感慨起来。
徐雪森觉着龚炳勋不像是袁白在县委书记面前告状时说的那么凶神恶煞,那么蛮不讲理,还是有些是非观念和原则性的,于是趁火打铁:“龚书记,说到‘右派’,刚才陪吾来的那个小青年是叫袁白吧?厂里的技术员?好像你也给他戴了顶帽子吧?还停了他的职停发了他的工资?”
龚炳勋眨眨眼,嘴巴蠕动了好一会,摆摆手:“嗨,那小赤佬也太傲慢自大了,那口气是逼着我这个书记要听他的指挥,目无组织目无领导,那天我也是在气头上,说了句狠话,意在冷笃他一段时间,让他长长记性。”
“龚书记,你的一句气话却害了一个人。龚老兄,你吾都是从年青时候走过来的,年青人嚒,血气方刚,好胜心强,都想做一番事业,但是毕竟年轻,经验不足,考虑不深也是有的,说话容易过头,你也是老革命了,就不要跟他计较了,毕竟现在的大学生比金子还宝贵嚒!”徐雪森说。
龚炳勋听了又觉着奇怪,睁大了眼睛:“雪森老弟,听你这话你今天来是专门为他来说情来了?他是你什么人?值得劳你的大驾?”
“哪里哪里!是在县委裴书记那里碰上的!“徐雪森刚要解释,桌上的电话铃响了,龚炳勋朝他摆摆手,立即过去接电话。电话是县委办公室的副主任打来的,口头传达了县委裴书记要求恢复袁白工作的指示。龚炳勋在电话里连连说“是”,“坚决照办”。接完电话,龚炳勋疑惑地看着徐雪森:“雪森老弟,你是来传达县委书记的指示的?你现在究竟是干什么的?”
徐雪森“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龚老兄,看你想的!吾现在什么也不是。今天吾来县城找县委书记告状,在那里碰上了你们厂的小袁技术员,他说你在厂里当书记,吾就请他带个路专程来找你这个大领导了。”
接下来,徐雪森介绍说,他被乡党委撤销了一切职务,虽然县委书记当着他的面让他“原来干什么还干什么”,但他不想把已经套到别人头上的头衔再夺回来,他打算为合作社新开一条路子来。说着,他把刚刚想到的计划和盘托出。他说,他想请龚炳勋和县玻璃厂支持他在西村建办一爿制作玻璃瓶的小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