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是、头也没回地离开了那座小镇,那里对我来讲,已无异于地狱。
当黎明来临时,我已身在一片不知名的地方,从没离开过那片安详的净土的我,第一次领略了天地的宏伟与苍凉。
脚下苍苍绿草,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山脚下,那里,隐约几间农舍掩映绿树之间。山是紫色的,与天相接的边缘却是红色,因为那里腾起的朝霞如展翅的火凤凰,横亘天边,那火样的云霞深深记在我的灵魂深处!天透明,似乎望不到底的碧蓝湖水,我仰头望它,感到自己也快化去,融成一片蓝,朝阳升起,天地生辉!
我回身望见我走过的路,却也澄亮辉煌,只是我再也回不去了,身后再也没有娘温和的注视,不会再有温柔的声音叫我:“小唐,别走远了。”前面也不会有爹踏着竹影斑驳的石径路向我微笑走来了。
我是如此辛酸,如此孤独,但我只能往前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晚的真相:一场秘而不宣的江湖阴谋,他们,只是想彻底保密,那晚我家上下一十九口人,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爹娘至死也没能明白这灭顶之灾怎会降临,而我,秋千架上的梦就莫名从此轰然碎裂,化为飞灰!
我的仇人,当时还名噪江湖,而很多年后,我报复了他们,用一种近乎惨绝人寰的方式……
这一走,我走了很多年,没有回头。
只有八岁的我,却已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父母惨死的现实,也许我的灵魂里本就潜藏着某种魔性,让我已不似八岁的女孩,注定着我与江湖难解的缘分。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头发散乱地披在小脸上,不住涌上来的咳嗽,让我步伐艰难。
我知道,我还有个舅舅,在京城做官,而在娘执意嫁给当时不名一文的爹后,便和他断绝了往来,纵使我去了,也不会相认。除此以外,我没有任何可投靠的人。
午时,我来到陌生冷清的镇子,大太阳当头照着我,我饥饿地望着路边摊上那香喷喷的包子、油条,但我没有伸手要,我告诉自己:我不是乞丐。
我也看见穿轻纱裙褂的如花女童牵在娘亲的手里,无助和疲惫让我几乎倒下。而在一个街角,我遇上了小谷,他正被几个人围观,却躺在那一动不动。浑身是血,衣裳破旧,手里掐着一个包子,早染上他的血,身边还有一个壮实大人在对他拳打脚踢,口中不停骂骂咧咧,向他身上吐着口水。
我当时想也没想就扑上去,挡在那个人面前猛地跪下了,不停地给他磕头,头重重在冰冷的地面上响着。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跪,但我明白,这是我唯一能为小谷活命做的,挥舞的拳脚停下了,周围的人也开始劝他:“算了,一个孩子,再打,就打死了。”
我却始终一言不发,当那人作罢后,我便起身,用力拖起地上的小谷,不住地咳着,背着他三步一晃踉跄着离开。小谷的命真的很大,他没有死,黄昏时分他便清醒,看见我,他非常惊喜,当时我们在一座石桥下,潮湿,黑暗。他把那个差点让他送掉性命的包子,掰成两半,递给我一半,让我和着血吃下去,我摇头。
他惨笑着说:“小唐,活下去才最重要……”我告诉他我不是嫌脏,我把那半边包子再掰成两半,一半塞进他嘴里,一半我一口吞下去,那包子很香。
小谷哭了,夜色里他哭得身子一抖一抖的。
“你怎么逃出来的?”他微弱着声音问我。
“我藏在水里等他们走了。”我回答他,“你呢?我担心你已经……”
“我从水里把他们引开,他们穷追不舍,后来,我跑到前院,那里,我抓起一只酒坛砸向追我最紧的那个人,他倒下了,他,他.....”他似乎累了,说不下去了。
“你就跑了?”我没听懂,但我知道他当时很英勇,那场逃亡生死千钧一发。
渐渐,我也累了,我们就靠在一起,慢慢入睡......
小谷手里还拿着半个染血的包子,那血,是他的。
此时,我真正体会到何谓相依为命。
冷月无声,夏虫轻唱,水流淙淙,风吹过,是悠远的荷花香,我想起了家中那一方荷塘,不知此时又是怎样的莲花亭亭,莲叶田田,还有那梅树上的秋千架,是否还在寂寞地等我归来……
这一夜,我流泪了,我梦见那日影摇曳的竹林尽头,娘在含笑呼唤我,“小唐,快回来,别走远了。”
我,却真的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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