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山并不是在寻死。
死不可怕,但要死得其所。烈山不能容忍毫无价值、毫无意义的死。
在冰湖上与敌死战也好,只身挑衅风瘜这等恐怖魔物也好,甚至拼了命攀到风瘜身上—— 都是他计划好的,都是他计划之中的。因为就在缒落血瀑布时,莫先生告诉过他:
“在寒冰狱等风瘜。只有它能带你找到‘黑焰’。”
“如果鬼怪追到寒冰狱呢?”
“呵呵,风瘜见囚于幽冥封印山,我不为它开锁,它是出不去的。”
“……这……”
“一切尽在老朽掌握。王爷一入寒冰狱,风瘜片刻必至。王爷尽可放心。”
所以烈山并非寻死,而是在正确之地、正确之时行正确之事。铖铩他们几个,无非是他布局当中的几枚棋子—— 尽管不是可有可无。而现在,棋子的使命完成了。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烈山心底透亮,铖铩他们几个是他豢龙烈山的棋子,他豢龙烈山又何尝不是司幽人、寞琅道乃至诸神的盘中棋子呢?尽管他并不清楚莫先生背地里究竟做了多少手脚:眼前这只所谓“追”下来的风瘜,其实是莫先生精挑细选过的、遭封印风瘜族群中最为孱弱的一只,其威力既堪搅乱局面,亦可被摩云淼枫剑克制。不然似风瘜之强者,其罡风可轻易超过二三十倍音速,摩云淼枫剑焉能抵挡!
全都是安排好的。
我们只是一群走迷宫的老鼠,被人看着,盯着,戏弄着。
这种感觉相当糟糕,比死还糟。
但烈山愿意忍。
风瘜比床弩射出的箭矢还快。它知道自己身上挂着强敌,于是不住地撞击向周围的洞壁,仿佛一条想蹭掉啮鳞蝼蚁的巨蛇。烈山阖目握剑,强烈的剑辉膨胀成一个光球将他保护在内,坚不可摧又无坚不摧,洞壁被撞得剥坍滑坡、石块骁腾,他却始终安然无恙!
感觉似过了半个时辰有余,风瘜停止了徒劳之举,转而调转方向、加快了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烈山死死抓握住露在风瘜体外的半截神剑,艰难地攀扒在它身上,眼中的万事万物全被混沌的火光、剑光晃得似鬼影一样频闪。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包括载着他的这只足以将他活活骇癫的远古魔物—— 它在迷宫般的阎界深处疯狂穿梭,不但越来越快,而且越来越深!—— 不可思议,幽冥阎界究竟大几何耶?!
风瘜之速已快逾音声,无形的激波扫掠一切、席卷一切。洞穴在坍塌,岩壁拉起壮观的烟龙,大块大块的岩墙犹如腐烂不堪的挂毯、树皮,追随着风瘜轰鸣滑堕。又过了仿佛半时长短,风瘜突然一斜身俯冲急落,钻进了下方一眼似乎通达地心的竖直洞穴,并使出浑身解数于内横豗蛮撞,妄图把烈山甩掉!如此极速豗击岩壁,只怕摩云淼枫剑也救不了命也!—— 但此亦是可以离开它的时刻了!烈山大呼一声,喊得什么他自己也听不清;他双手倒持摩云淼枫剑,使尽平生气力向下猛然插入—— 这是几乎致命的一剑!着剑处刹那间浓烟如海,“嗞嗞”声长拖不止,罡风猛火从剑伤中井喷出来,烈山一下子便泡在火山火海里了,幸有剑光护身才未受伤!
—— 风瘜全身熊熊燃烧起来,仿佛由火焰构成的一样!它如同最最恐怖的飓风一样吼叫,无数触腕、触须胡打乱挥;火球团爆,将洞穴完全挤满——
“寞—— 琅—— 与—— 我—— 同—— 在—— !!!—— ”
烈山又一次大喊。风瘜的伤口天崩地裂成一条海沟!它尚未及嘶鸣一声,千百道粗若十围巨树的蓝光便从它体内冲突而出,仿佛一颗新星在它腹中爆发!风瘜的“ròu_tǐ”四分五裂,解离作漫空飞花,蓝莹莹无处不在,宛如幽谷中浩如山海的蓝蝶!—— 最后关头的它痛苦地一甩身,烈山被连人带剑闪电般掼出、沿着洞穴垂直下去,速度之快几乎粉碎他!神剑脱手,缠在右腕上的剑穗陡然绷紧,“嘎巴”一下扽得他整条右臂所有关节集体脱了臼!
进来了。
进入“昆仑柱”了!
坟典索丘曰:“幽冥有‘昆仑八柱’,柱广十万里,有三千六百轴,互相牵制,名山大川,孔穴相通。”风瘜带烈山进入的这条竖垂向下、直指地心的洞道,便是传说中的‘昆仑八柱’之一,是为前往阎界最底层之捷径;即是说,所谓“昆仑八柱”、“三千六百轴”,实乃阎界中百千万条隧洞!
烈山尖叫着下坠。这几乎是个货真价实的“重力隧道”游戏—— 正如他在白山修行时与道友们争论的:打一个贯穿地心的笔直洞道,跳入下去、坠落多久才能抵达大地彼端?答案是三十八分十一秒—— 也有说四十二分十二秒;具体哪个答案,取决于你将大地看作非均质还是均质。当年与道友们辩得面红耳赤口干舌燥,哪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真会钻进“重力隧道”里啊!但愿昆仑柱足够开阔—— 看上去确乎是越向下越开阔的—— 否则大地公转、自转的偏向之力迟早让他一头撞上洞壁!
风阻大大减缓了他的坠速。远不如想象的那么快。剑光仍在保护他,避免他被自下而上的迎面风撕成破布。烈山强忍剧痛,咬啮得牙龈渗血,将自己脱臼的右臂一节节装上—— 先是肩,而后是肘,再后是腕—— “咯嘣”!—— “咯嘣”!!—— “咯嘣”!!!—— 听着都疼杀人也!
好了。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