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镇上没走的人不多,安宁跑断腿才喊来十几个帮忙的,郝寡妇跟牌楼下那个星货铺老板也来了。无一例外,刚看见死人时大家皆是一跌—— 要晓得安宁的胆量可比一般男子还大的。人多好壮胆,诸位乱手忙脚、肝颤心惊地搬了尸体出门撂地,至大太阳底下才纷纷抹汗松气,交口讨论脑袋哪里去了—— 庙里庙外皆找遍,真心寻不着人头;仅于庙后小巷内觅得一身衣物,赭血渍染,黏液滴答,酸腥闹人。
“是住持先生么?”有人问。
“谁晓得,头都没了!”有人答。
“是住持没差!肚脐左下角一颗紫痣,痣上三长两短五根毛!”还是郝寡妇会识人。没人问她是咋知道住持有这痣的。
“穆老爹,您在县里任过仵作,能看出咋死的不?”有人把喝滥酒的老穆头扯来。
“废话,砍头嘛!”老穆头宿醉没醒哩。
“您就忽悠吧!斩首砍头谁没看过啊,那血水哗哗喷的,几米远都有,哪像眼下这里里外外不见半滴儿血迹的?”
老穆头看看忽悠不过,赧着酒脸,趴到住持两肩之间那个大洞上仔细瞧瞧,随手捡根树棍儿往里捅捅,头上涔涔冒出汗来,顺嘴巴歪咧咧一句:“罢了罢了!咱津门镇上怕是出妖怪了!”
“妖怪?!”众人同声。
“你们看看这儿!”老穆头自顾自地指点,也不管大家伙儿瞧得懂不:“这断茬烂糟糟参差差的,哪像兵刀所伤,倒似一口咬去;脊骨上这个洞,也跟某年鳄鱼害人咬出的窟窿仿佛,只是尺寸大出几分。老夫我摆弄了半辈子死鬼,刀杀的、车碾的、狼掏的、虎叼的、熊扒的、野人撕的、蟒蛇吞的、鳄鱼拖的……啥样尸首没见过?这般状况真是头遭遇见。倘真是撕咬去的呵,这畜生得有拇趾粗的尖牙、脸盆宽的大嘴,不是妖怪是甚?寻常畜生能有这般厉害?”
“……”
“还有呵,这畜生咬去脑袋之前,必是先把一腔血喝干饮尽了,否则断不会如此干净。我问你们,拔头饮血不食肉,谁听说过天底下有这等畜生?不是妖怪是甚?寻常畜生能有这般食性?”
“罢了!”大家伙儿通通慌了:“镇上何时闹出妖怪来了!早该拾掇东西走人!不然今晚轮到谁家遭殃可不好说!”
老穆头“嘿嘿”怪笑一声:“今晚遭殃?你敢说住持是昨晚遭的殃?昨晚全镇人着急八慌往外逃,那么多人众车马,那么多火把风灯,热热闹闹、亮亮堂堂,谁看见住持出事了?谁看见妖怪出没了?喔,尔等个个是狄仁杰、宋提刑、李昌钰,能一眼判出住持几时几分掉的头?”
“那您老意思是……”
老穆头俩手东掏西摸,找出个酒袋仰一口:“自己琢磨。”
还琢磨啥呀,麻利儿跑路吧!众人拿副草席将住持尸体盖了,各自归家拾掇。安宁也要走时,却被郝寡妇一把拽住:“诶!诶!姑娘可是崃峔屯李察家的闺女?”
“是,郝大娘。”
“……”
安宁一看郝寡妇脸色刷得跟青瓜皮似的,连忙改口:“郝小姐!我是李安宁。”
郝寡妇这才乐了,脸上脂粉皱掉老厚一层:“哎!真乖!回头姐姐多打给你半壶奶!这会儿回村子么?”
“本想找您打点奶的,”安宁如实说,“要是小姐急着走……”
“不急,不急。”郝寡妇笑靥如花:“来吧来吧,姐姐打给你……对了,我想到崃峔屯住一阵,麻烦你或你娘替我跟郝家兄弟说一声,叫他们来帮我忙,把牛羊家当啥的带去,好处有他们的,记得没?”
“记得了!”安宁心知郝寡妇是怕了,却又舍不得好容易攒下这点儿家业,所以想叫十几年前闹掰的郝家兄弟帮她忙—— 那郝家兄弟在崃峔屯也算是群人物,爷孙四代一窝怪名字,什么郝猛、郝剑、郝强、郝夏仁、郝立亥、郝宝丽……安宁听着都想笑。郝寡妇本也是郝家人,年轻时自恃有几分姿色,言行可厌,最终得罪到老祖宗头上、被从家里赶出去了。现在想要回去?安宁才懒得趟这浑水哩。
郝寡妇看出安宁偷笑:“诶!你可不许诳我!”
“……没诳您啊。”
“不行你请赵家二少爷去说。我知道赵全跟你最好了,赵家人吭声,郝家兄弟还能不给面子?”郝寡妇对安宁和赵全的事门儿清。
唉,被粘住了,真没辙。安宁只好点点头:“好吧,记得了。一定帮姐姐带到。”
“哎!真乖!”郝寡妇脸上的脂粉快掉光了:“叫他们天黑前来啊!天黑前一定得来!”
“嗯嗯,记得啦!”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是吧?那就替她说说好了。就算跟人有仇,跟牛羊总没仇吧?郝寡妇要是能在村里开奶场,想来对大家也都有好处,起码我娘跟我不用总是十里路、十里路地来回跑。
回村再说这个。这会儿先去打奶。
“走吧,小枣。”
领着小枣,怀抱奶壶,跟从郝寡妇,安宁的思绪却飞向了老人丘、桦树湾、盐桦林,飞到了那个她帮助过的、受了箭伤的、极通人性的、美丽而又温柔的寒飑怪物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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