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
铖铩愁得睡不能寐。
说好由他经理原雍国兵马,可雍国军民七万余人尽遭分头软禁,放谁出来、放多少人出来,全凭栗军说了算,他半句话也插不上。如此下去可怎么好?摩柯末攻城之时,栗人若耍起无赖,一面命他率“雍军”率先冒死、一面只给他少数老弱残兵,他安禄山铖铩岂不是要把老命交待在凤泽峡了?主宾两厢互不信任、互相提防,穿同一条裤子都能挣嚓裤裆,仗怎么打?栗人真他娘小气!
此乃内忧。然后外患:
我雍国军民入关时,野人大军已经赶到,摩柯末聪明的话应当孤注一掷、全线突进,将我七万余人聚歼于城下;不然巨门一闭,摩柯末就得攻破山泽峡再说了—— 攻破山泽峡?谈何容易。
但冷民没这么干。他们随便挨了栗军几发砲弩、抛下几具死尸便撤了。搞什么鬼?他们真打算强攻么?野人的命不值钱,可对山泽峡而言远远不够。说是慑于栗军砲弩……墙头上区区几台砲弩能轰杀多少人?来日强攻山泽峡又会损失多少人?庹陀不会算账?
难道说……
……庹陀有十足把握拿下凤泽峡?!
铖铩背后生出一股寒意。
寒飑军能攻陷山泽峡,铖铩从不怀疑;但要说庹陀也能,铖铩死都不信。如果庹陀真有把握,他会用啥招儿?
正苦思冥想间,忽一阵敲门声传来。铖铩随口问道:“何人?”
“原栗国大将军,蓝月望。”
蓝月望?
谁呀?
铖铩走去拉开门扉,借着昏暗的廊檐风灯上下打量之;这一看不打紧,铖铩、蓝月望目光碰撞间,二人不约而同心内一震——
铖铩念想:这厮何方神圣?其材挺拔英武,其貌俊美倾国,其气轩昂可敬,真天之骄子也!本以为栗人皆玉面娇弱、如娘如妇之辈,不料今夜陡然杀来个魄势逼人、貌勇双全者,还真是小瞧了他们啊!想我铖铩征战一生、阅勇无数,识人从不走眼,还真未见过如此出类拔萃的;倘能把他纳入主公麾下,并驰沙场、戎马与共,也不枉刀枪阵里闯这辈子了!
蓝月望念想:这厮竟是冷民?其相虽然丑恶,气度却堪惭杀炽霰英雄、令人自觉形秽!想我蓝月望年少历浅、不善交际,辨拔将才却从未走眼过;眼前这位非人异种,竟神似《三国》之子龙、《水浒》之花荣、《说岳》之高宠、《隋唐》之秦琼,非上古名将不足喻也!若非各为其主、各行其道,真愿与他比骏齐奔、共赴生死,蓝某今生今世再无遗憾了!
二人一见如故,惺惺相惜,彼此防范之意霎时烟消云散。铖铩大爪子一挥:“请!”
“谢将军!”
蓝月望步入堂屋,铖铩返身关好门,回来道:“蓝将军深夜到访,不知何事?”
蓝月望笑道:“铖将军真直人也。换做我们炽霰人,必先客套一番、说些‘陋室徒壁、招待不周、敬望见谅’之类的虚话。”
铖铩一拍额角:“全忘了!将军少坐,铖某马上泡茶!”
“谢铖将军。”蓝月望客气道:“蓝某从不饮茶,唯好咖啡。”
“……‘咖啡’是啥?”
“铖将军没听说过?关西炽霰无有此物?”
铖铩尴尬:“闻所未闻!”
蓝月望失笑:“这样,改日我派人送些来,请铖将军尝尝。咖啡者,上古三大饮品之一,与茶饮并列,提神醒脑之功效更甚于茶,乃行伍征伐必备之物。”
“多谢蓝将军!”
“铖将军客气!”
二人对坐茶案左右,蓝月望四顾道:“这居处太寒酸了。都怪我国久疏外交,礼仪尽忘,害将军委身此等陋室。我即刻命人为将军更换一间上好的,希望为时未晚。”
铖铩摆手:“蓝将军好意,铖某心领啦。铖某戎马数十载,卧冰睡雪只当家常便饭,有间屋子就烧高香啦。眼下大敌当前,吾辈理应‘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待击溃摩柯末庹陀老儿再换美宅不迟;不然敌师未退、我先自己舒服起来,岂不教人戳铖某脊梁骨么?”
“铖将军所言极是!”蓝月望左手抱拳:“铖将军既然直人,蓝某自当快语。恶战在即,在下身为栗国大将军,本对贵国将帅抱有疑虑,不知能否彼此信任、战时性命相托,故而今夜前来,只为一观将军何所人也;原以为冷民悉酒色嗜血之徒,未想铖将军乃真英雄,蓝某能与君并肩杀敌、共扶国难,实乃三生有幸!”
铖铩爽快回礼:“蓝将军过誉啦!铖某嘛,确乎酒色嗜血之徒,美酒佳人多多益善!在下也是啊,原以为贵军旷战多年矣、绝无将军这样万里长城。唉,真是夜郎自大、目中无人!惭愧!惭愧!更由此轻蔑贵邦,致朝堂之上顶撞文武百官、恫吓羽林卫士,铖某罪该万死,恳请蓝将军恕罪!”
“铖将军言重!”蓝月望肃拜。
“蓝将军大量!”铖铩亦肃拜。
蓝月望礼毕,袖出一柄柳叶短剑,双手呈置案上:“实不相瞒,蓝某与冷民有血海深仇,曾发下毒誓,必杀尽天下冷民乃止;今夜前来,亦存伺机谋害之意。恳求铖将军责罚!”
“嗨!彼此彼此!—— ”
铖铩离座起身,左袖掏出一柄牛角匕首、右袖掏出一具连珠袖弩,左胁抽出一双铁筷子、右胁抽出一支判官笔,左履卸下一把挽踝钩、右履卸下一根扫胫锏……十八般暗器“叮叮噹噹”摆满茶案,最后解衣衫扒袴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