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琼走后,何晏之在院中一直等到天黑,也不见一个人来。他饿得饥肠辘辘,院门却紧锁着,拍了许久也无人应门,周围只是一片死寂,时间仿佛将他遗忘了一般。何晏之心里挂念着杨琼,想着他如今身中血衣神功的蛊毒,不知什么时候又要发作,若是西谷连骈心怀不轨,只怕是凶多吉少。
何晏之算来,在红袖楼别过沈碧秋已经整整七日了,不知道那人的伤势如今怎样。何晏之又想起自己曾在沈碧秋的面前许诺过,一定带杨琼去见他,而今虽然与杨琼重逢,但被困在这陈州府衙之中,又有西谷连骈虎视眈眈,如何才能引杨琼去红袖楼呢?况且,杨琼是绝不会听从自己的,如果自己同杨琼说出实情,只怕反而会害了沈碧秋。
何晏之犹豫不决,心中却又滋生出一个疑问:假若是沈碧秋骗了自己呢?然而,他一想到沈碧秋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握着自己的手的样子,心底不由又是一软。他又想起江有余那日对他的告诫,假若泄露了沈碧秋的行踪,沈碧秋必死无疑。骨肉总有骨肉情,那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的手足,纵然沈碧秋曾今有过千般的不是,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见死不救。
何晏之左思右想,无数念头在脑海中闪过,越想越是心惊,便如困兽一般在小院里来来回回踱着步,内心里更是烦躁不安。一直到掌灯时分,院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他匆匆走到门口,迎面便遇到了西谷连骈,只见他一脸的紧张,身后两个士兵抬着一张软榻,榻上躺着的人果然是杨琼。何晏之心中一惊,寻思杨琼大约又是旧疾发作,故而昏迷不醒,正想开口问西谷连骈,却被那人拎起衣领,拖着往室内走去,眼里那股嫌恶的神情几乎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进得屋内,亲兵们将杨琼放到床榻之上,西谷连骈走上前,小心翼翼地给杨琼盖好薄被,转头冲何晏之喝道:“你过来。”何晏之一皱眉,还是依言走了过来,西谷连骈却一把擒住他的右臂,用劲之大,仿佛是要将何晏之的手骨生生捏碎一般。他从腰间拔出佩刀,照着何晏之的小臂拉开了一条数寸长的大口子,鲜血登时冒了出来。亲兵们递上来的瓷碗,西谷连骈捏着手开始放血,何晏之只疼得冷汗淋淋,他知道西谷连骈是故意为之,此时此刻,自己仿佛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很快便接满了一碗血,西谷连骈一把将何晏之推开,也不管他正在淌着血的伤口,只是径直走到杨琼的榻前,小心翼翼地将碗凑到杨琼褪了血色的双唇间,一点一点将鲜血灌了进去。血腥味弥漫在空中,几个士兵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西谷连骈坐在床榻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杨琼紧闭的双眼。只有何晏之靠在墙角,微微喘着气,伤口仍在持续钝痛着,西谷连骈那一刀划得太狠,深入肌理,几乎要划到他小臂的骨头上,假如每天被西谷连骈这样取血,何晏之觉得自己不出一个月,就要遍体鳞伤,呜呼哀哉了。他心里明白:西谷连骈这时恨不得他马上就去死啊!只是杀又杀不得,唯有明里暗里地想办法折磨他罢了。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杨琼终于悠悠转醒,慢慢睁开了眼睛。西谷连骈喜道:“殿下可饿了吗?臣命人煮了黄芪粥,还炖了些参汤。”
杨琼缓缓摇了摇头,示意西谷连骈将他扶了起来。他靠着床坐着,目光却落在了墙角的何晏之身上,便低声道:“叫人端上来吧。”
亲兵们依言下去,不一会儿便端来了热气腾腾药粥和参汤。西谷连骈起身便要喂杨琼喝汤,杨琼却一摆手,对何晏之道:“你的脸色有些差,趁热吃了吧。”
何晏之沉默地走了过来,他其实已经饿得紧了,也不推辞,端起碗来边吃。杨琼却一眼看到他袖子口渗出的血,皱着眉问西谷连骈道:“这是怎么回事?”
西谷连骈道:“殿下恕罪。臣方才一时情急,手上失了分寸。”他转身吩咐身后的亲兵道,“快去找人来给何公子包扎一下伤口。”
亲兵们应声下去了,西谷连骈又对杨琼道:“殿下方才在议事厅说着说着便晕了过去,实在是叫人吓了一跳,您大伤未愈,还是要小心,莫要太操劳了。军中的事,臣一定会遵从您的考量,徐徐图之。”
杨琼微微颔首,又沉吟道:“已经第三天了,还没有江寻的消息吗?”
西谷连骈摇了摇头:“犹如风筝断了线一般。殿下,要派人去找吗?”
“先不必了。”杨琼又道,“明日一早还是照例升帐。一切还是要照旧,不能叫军中有人趁机散播谣言。”他转而看着何晏之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由皱起眉头,沉声道,“西谷,我不让闲杂人等靠近这个院子,不是叫你不管这个院子。以后吃穿用度,比照我的用例,给晏之也准备一份。”
西谷连骈道:“臣方才跟着您在议事厅,倒是把何公子给忘了。定是内务官办事不利,臣下去便找人问责。”
杨琼摆了摆手:“这些小事,你只需记着便是。”他转而盯着西谷连骈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既往不咎,下不为例。”
西谷连骈拱了拱手:“臣一定谨记殿下的吩咐。”
何晏之闻言抬起头,望着西谷连骈的侧脸,此刻似乎再也找不出方才的那股戾气和嫌恶,一切都伪装得极好,深深地藏在了那副面具之下。何晏之垂眸一笑,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吃完了粥,又喝完了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