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儿,你怎么没在榻上躺着?”
秦阆见状,便要上前搀扶。浅夕已经回身站去屋中的火炉旁,身上结痂的伤口有些痒,她也定定地望着炉火一动不动。
三天前,浅夕一身的伤就尽数愈合了,结成红红的时间要快了三五倍不止。不过,有一点老郎中却是说对了,那一身肌肤已经没有一处好地方,想要恢复原来的样子,怕是不能了。
这些日子以来,秦阆刻意避免让浅夕瞧见镜子,可是出门在外,总有些不经意的地方。浅夕伤得重,便是茶盏里的水,也能映出她的面目全非……何况,浅夕就算瞧不见脸,也能看见自己的手脚,是怎样一种状况!
如此秦阆都还不十分担心,柔然国奇药遍地,化去区区伤疤,应该不是太难的事。他真正担心的是浅夕的性情,就像换了一个人一般,比如,此刻对他的疏离。
想来,浅夕一定是万分伤心难过的!
秦阆心中揪痛,脸上却若无其事地笑道:“夕儿,方才冯掌柜的话你都听到了么?明天咱们就可以走了,要不了几日,便可抵达郢水关。”
看着浅夕的背影,秦阆索性坐去火炉旁,一脸兴致地问:“夕儿,你怎知冯掌柜他一定另晓得过雪山的路?”
浅夕知道他是在诱自己说话,仍是忍不住开口:“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然谁守在山口子上开客栈!”
一瘸一拐踱去窗边,浅夕将窗棂推开一线,感受着雪花扑面带来的清凉,阖眼幽幽道:“再说,自古天无绝人之路!但凡走到绝处的人,都是不知道正确的路在哪里……”
秦阆心里一突,很想接口问浅夕,到底已经选了怎样一条“正确”路。然而本能却告诉他,此刻不该去触碰浅夕心底的这个答案。
勉强微笑,秦阆调侃道:“不过,早知道这么容易问出来,二哥就不该听你的去替他担水劈柴,白白累了两日。直接丢一锭金子过去,倒省事!”
浅夕睁眼皱眉。
“你,你别生气……”秦阆忙认错:“二哥不过是说笑,出门在外,不能露财嘛,我懂!”
“要说,这爷孙俩也不是省油的灯,若不是二哥替他们出力在前,后面应承的又爽快,他就算告诉了我可以过河的地方,也不会提醒我河心冰薄。咱们若是贸然前去,多半会过河不成,落水溺死!”
说着有几分气愤,秦阆嗤然道:“分明黑心,还说什么不做伤天害理的事,这些年,也不知敲了多少人竹杠,坏了多少阖家团聚!”
浅夕眼中冷光一闪,沙哑的声音已如冰刃出鞘:“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山野村夫尚且懂得,偏读书识理的人就爱犯迂腐!若他们不替自己守着这条财路,谁会管他们死活!!”
腔子里带出嘶哑的嗡鸣,浅夕一时激动,大口吸气咳嗽。
“夕儿,你怎么样?”秦阆再也坐不住,也不管浅夕愿与不愿,冲过去拦腰扶了她倚在自己怀中,连连替她抚背。
杵了木杖抵住地板兹兹作响,浅夕勾着身子,半晌才平复过来。
“二哥,咱们还有多少银子。”并不抬头,浅夕离开秦阆一些,闷声问道。
“你放心,足够咱们支撑到出关!”怕浅夕再激动,秦阆忙取下腰间的钱袋来,打开给浅夕看。想想又解开外袍,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包摊开。
浅夕瞄了一眼,里头皆是二人之前的随身之物,秦阆束发的玉环、金簪,玉佩璎珞上的嵌珠,浅夕的玉镯、耳铛、玲珑佩,及一些小零碎……
这些东西若是典当出去,千余两银子也轻松。尤其是浅夕那几件,不拘是洛氏给她备下的陪嫁,还是慕容琰所赠,皆不是凡品。纵然浅夕常素在家,装扮简单,那日却是觐见太后出宫后就出了事,可不就是一身珠翠。
“等咱们出了郢水关,到了柔然的地界,二哥再挑些不显眼的出来典当,任谁也难查寻咱们的行踪。”秦阆耐心解释。
浅夕的目光却落在那一堆或闪亮、或温润的事物里,最不显眼的月牙形的黑晶上——正是慕容琰两次相赠的月曜!
伸手拣出,笼进衣袖里,浅夕一瘸一拐踱去床边坐下,低低道:“二哥,我饿了。”
“二哥这就下去给你寻些好吃来。”仍将小包裹进棉袍里,秦阆心口却是一阵微凉。
那枚黑石,是他从浅夕脚踝上解下的。
只看璎珞编得繁复精致,就知那黑石头理应不是凡物。那样暧昧的缚在脚腕之上,怕是平素沐浴、安寝也不曾解下来过吧……是裕王所赠的定情信物么?浅夕看了这石头,就将他支走,是睹物思人了么?
秦阆不敢深想,出去掩了门,在廊下长长吐一口气,眼里心里都是沉重。
房里的浅夕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将袖中的月曜拿出来睹物伤怀,而是歪头盯着自己手中的木杖发了一会呆。
极普通的木杖,是秦阆随意砍来,削得光滑,给浅夕临时做拐用。可是此时,杖头浅夕手握的地方,却出现了一道道仿佛被捏出来的指痕……
感受着心口里那股涨热渐消的戾气,浅夕眼中已经没有了惊色。这几天来,她都发现了自己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只要她愤慨、暴怒之时,就会有一种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在身上流窜,比如方才……
走去窗边,将手中的木杖远远扔进积雪之中。浅夕回到房里躺下,摩挲着温凉宜人的月曜,仔细回想着三日前,她做的那个奇怪的梦。
梦里,牛头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