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皇嬴少苍的军帐内涌动着激动与压抑的情绪,血性的秦军有狠狠践踏燕国鲜卑、夺回国之瑰宝的畅快,兴奋后接踵而至的是帝、后相恶的僵持局面,臣子们尤其感到千钧压力。天巫已经不是两年前的天意公主、国师,千辛万苦抢回来的皇后也许会让他们处于非常为难的境地,就比如今夜的洞房困境就令朝臣感到难堪棘手,恭喜或劝慰圣上都不合适,谁出声谁倒霉,这已经是两年来屡次验证的事实。王敖是始皇帝时建立功勋的说客,嬴少苍的兵家师父,圣上虽说没当场变脸,可也没给他好脸色不是。蒋青纯粹是拿自己夫人说项,隐秘地投合了圣上心意,可这招儿也很冒险,现在的圣上可真是天威难测呀。
八十里外的燕宫中,燕皇慕容儁与太原王慕容恪彼此对视,气氛凝重得连风都无法从他们中间穿过。怒闯燕宫获准觐见后,慕容恪反而冷静下来,在宫廷内穿行的过程中,他已经反复思考了对策,首先据理力争,然后全身而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慕容儁,如果你伤害了阿拉耶识,别怪我不顾父王的嘱托,拉你下龙椅。
此时,慕容恪眉头深锁,目中有一丝疑惑,眼前的慕容儁仿佛是另外一个人。他选择在寝殿卧床召见臣子还是生平头一遭,身上穿着宽大的中衣,发辫用皮绳在后颈处结系成一束,随意地耷拉在前胸。他的身体面容在短短十数日便迅速消瘦下来,面颊凹陷,肤色蜡黄憔悴,唯有深目传递的点点精光,显示上位者的掌控和决断之力。
未等慕容恪开口,慕容儁早命让周围的侍卫和宫人全数退下,挥手让慕容恪坐下。他唇角噙着笑,态度甚至称得上亲切友好,这样的感觉是他们明争暗斗的二十年里从不曾有过的。慕容恪也未急于说话,以静制动,后发制人是他的特长。
“朕没有伤害天巫,只是协助将她嫁给了秦皇嬴少苍。”
平地响起一个炸雷,把慕容恪完全震呆了,他整个人完全没有反应。
“朕迫不得已才如此行事,倘朕让天巫嫁给了你,我燕国立时便大祸临头。”慕容儁的话中没有愧疚只有屈辱与阵阵的余悸,“嬴少苍对天巫执念极重,竟调动死灵军和南蛮噬魂灵蛊船突入我燕国腹地,就连燕宫也被血巫卫轻易侵入控制。南蛮妖人当着朕与雪漫杀了侍卫,朕只能答应他们。”
慕容恪突然失声喊道:“不,我不相信,我怎不知嬴少苍突破我燕国西部防线,长驱直入龙城?慕容垂是死的吗?”
“事到如今,朕就实话对你说了罢。自你决定与天巫结合,将铜符交付慕容垂,他便对你这位四哥失望之极。他是我鲜卑血性男儿,血巫卫侵入燕宫后,他带人追击邀战秦人,在离龙城二百里处与嬴少苍的死灵军遭遇,所率的八百骑全军覆没。慕容垂为嬴少苍所俘,后被单骑遣回龙城。他为情势所逼,必须协助嬴少苍的换亲计策,以天巫一人换燕国五年平静。”
“不——不,你们不能这样——”慕容恪虎目含泪,悲愤中斥道:“你们怎能将燕国的安危寄予一女子身上,鲜卑人的血气呢?”
“慕容恪,亏你还是上将军,江山与美色,孰轻孰重,你难道不清楚!”慕容儁沉下脸,掌击床榻怒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小不忍乱大谋!”
慕容恪身躯大震,胸膛起伏不已,双手握得咔咔作响,极力压制即将爆发的情感。
慕容儁满意地看着他对自己的控制,换了种伤感自嘲的口吻,和缓了声调道:“当时血巫卫要杀朕易如反掌,你道嬴少苍为何不下手?”
“为何?”慕容恪下意识重复对方的话,他此时方寸大乱,除了痛恨再无其他想法。
“因为嬴少苍不想让你做皇帝。”
“什么?”
慕容儁的话出其不意,慕容恪茫然反问。
“杀了朕,燕国必定大乱。太子平庸暗弱,慕容评乃行军莽夫,贪财不善务政,唯有你德才兼备,为小部族联盟拥戴,一旦登基燕国大治,为戎秦强敌,他焉能不忌。他的死灵军短期内尚不足灭我燕国,长期与我交战,必陷入西北与允燹部叛军,东部与我燕国两头交战的泥淖,他绝不会杀朕。”
慕容儁一席话让慕容恪从换亲的愤怒中寻回了理性,慕容儁居然****直白地推论他将来会自立为帝,尽管他自认未有称帝的打算,依然被惊出一头冷汗。
“臣,绝无此意,请皇上明察。臣进宫只为寻妻,既然秦皇将她换走,她可有口信带给臣与犬子?”慕容恪终于跪下来,俯下骄傲倔强的身躯,为自己辩解。今日之事特殊且干涉到天巫,他闯宫时便有把握慕容儁不会当众下手,然而,被君王当面指认有自立为帝的嫌疑,于双方皆冒着鱼死网破的风险。
“没有。”慕容儁没有表情地摆手,“天巫同样被蒙在鼓里。上秦皇御辇前,慕容垂给她敬了一杯药酒,她会一直昏睡着到秦军大营。现在,恐怕已和嬴少苍入了洞房……”
慕容恪一拳砸在地上,骨节上立时血肉模糊,一滴滴鲜血缓缓淌在白玉地面上,端方的面容痛苦得扭做一团:“……嬴少苍、嬴少苍,你卑鄙……这笔账我慕容恪迟早要讨回来!”
慕容儁见成功将慕容恪的怒火引导嬴少苍身上,心中沉甸甸的感觉又缓了几分。他带着感伤和思慕的语气劝慰道:“说起天巫,朕对她又爱又恨。可惜,咱们慕容鲜卑没有这个福气娶得此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