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徽并不怪天子。他知道天子性情仁厚,待臣下极为宽容,平时一向以恩义结之,不会轻易给予责罚。如今他颁下这封罪诏,很显然是有人在背后给他出主意,而且还是他非常看重的人。毕竟这位天子除了仁厚之外,耳根也是极软,很容易被信任或看重的臣子左右。
他看了看前来传诏的内侍,感觉非常面熟,显然是经常在元子攸身边侍奉的人,地位比待诏内侍王道习差不了多少。遣这样亲信的内侍传诏,这是元子攸对他的看重,而元徽心中则冒出一个想法,也许他知道给天子出主意的是谁?
“辛苦这位待诏了,”元徽恭敬的接过诏书,向内侍拱手为礼,“请待诏回宫回禀陛下,臣对陛下的责罚毫无异议,明日朝会之后,将专程进宫,当面向陛下谢罪。”
“殿下的话,奴婢一定如实回禀。”内侍连忙回礼道。对于这位深得圣眷的宗室重臣、三朝元老,他丝毫不敢怠慢:“奴婢前来时,陛下还令奴婢带话给殿下,说颁下这份诏书,只是为了安抚尚书台而已。陛下圣意之中,其实对殿下并无任何介怀,请殿下尽管宽心。”
“陛下如此仁厚,着实让臣铭感五内啊!”元徽双目微红,向着洛阳宫的方向遥遥拜谢。随后,他转过身来,顺势问起了自己关心的问题:“陛下这两日心情如何?饮食都还好吧?我知道陛下向来勤于政务,肯定又见过不少大臣,你们在陛下身边当值,应该多照顾陛下,有时候也不妨劝劝,别让陛下累着才是。”
“殿下教训得是,”内侍低下了头,“好教殿下放心,陛下这两日心情不错,今天中午陈留王妃进宫。陛下还特意和皇后一起设宴招待,喝了两樽珍藏的鹤觞酒。至于政务,只在早上接见过廷尉寺的杨廷尉和周司直,应该算不上什么劳累。”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元徽连连点头,表情很是欣慰。
等到内侍离开,元徽立刻变了脸色。他看了看手中的诏旨,心中连连冷笑。廷尉卿天水杨机,廷尉司直义兴周惠。两个毫无背景的下等士族而已,居然也敢向天子进言,下罪诏给我这大司马、太尉公兼司州牧?给我这宗室重臣、三朝元老?如此恶气,教本王怎么忍得下去?本王非得重重报复一番,方能显出本王的手段和威严!
……,……
与此同时,在伊水酒肆的雅间之中,周惠正招待着太府少卿李苗。
前日周惠接到明诏,升迁为从五品廷尉司直,李苗从邸报上看到消息。昨日午后就曾经专程来访,可惜周惠当时正在廷尉寺中,与何范周旋到很晚才回。李苗扑了个空,是以今日再次过来,一则向周惠致贺,二来也蹭蹭酒吃。
周惠了解他的性格,自然是不吝接待。席间说起前日的升迁和昨日的审案,周惠略略有些酒意,又知道李苗为人诚恳,因此毫无隐瞒。将整件事情的首尾和盘托出。然而李苗听说后,神情立刻一变,很严重的告诫周惠道:“允宣,这么说的话。你是得罪城阳王了,日后可务必要当心些!”
“应该不至于吧?”周惠带着酒意笑道,“他的为人,我也知道一点。当年为广阳王元渊与他的妻子私通,在胡太后面前百般诋毁广阳王,甚至连他出征葛荣时依然不放过。致使广阳王惊恐不安,进退失据,十万台军一朝尽丧……可是,我只是让他收一份罪诏,捐半年俸禄,以便安抚尚书台,化解朝廷的危难而已。他好歹是天子最信重的大臣,封邑又高达两万户之多,难道连朝廷大局都不顾吗?连这点损失也受不起吗?”
“罪诏都已经颁下了,大局他还是会顾的。损失的半年俸禄,对他也的确不算很多,可他肯定忍不下这口气,”李苗叹息了一声,“允宣可能不知道,当初他晋封司徒公那会,我曾经担任过司徒府司马,和他相处过大半年,对他算是非常了解。其人蜂目豺声,嫉妒惜财,表面上看来柔和恭谨,实际上极为猜忌,一点点的睚眦之忿,也必然会想着报复……允宣,你本来已经得到天子看重,自己也颇有干才,可谓是前程似锦,但如今得罪了这位殿下,恐怕会有很多磨折!”
李苗的这番话,让周惠的酒意立时醒了大半。
昨日在廷尉寺议案,他劝杨机把这黑锅丢给元徽之前,想起这位司州牧、城阳王的为人,的确有过一些犹豫。然而,除了这样做以外,他实在想不到其余的办法,好化解这一危局,同时让尚书台的元天穆无话可说。故而他只能如此行事,同时指望元徽看在天子的份上,能够顾全下大局,理解杨机和他的做法。
可李苗以元徽故吏的身份提出告诫,他却不得不警惕起来。要知道,身为故吏的人,即使离开了府主,也都会对府主保持极大程度的尊重甚至忠诚。例如当年的义兴周氏,一门精华皆被王敦诛杀,势力烟消云散,却仍有昔日故吏冒死上书,替周氏诸人鸣冤平反。而如今李苗违反这一规则,要么是他有失忠诚,有么是元徽实在太过不堪。
毫无疑问,在李苗和元徽之间,他应该要相信前者。在这个时代的史书上,很明确的记载着两人的事迹。同样是国难当头,李苗面对尔朱世隆的进逼,虽然不为元子攸所重,担任着太府少卿的闲职,却主动冒死率孤军截断河桥,逼迫尔朱世隆退往河北,自己也不幸战没;而后来尔朱兆率军攻入,禁卫奔散,元徽却抢了宫中的马,丝毫不管天子的数次恳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