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王玉颜来的时候是怨气沉凝,有生吞活剥陈功的样子,那现在她身上的怨气仿佛已经倾泻一空,一下子朦胧起来,让朱投山看不太清楚她的心思想法了。
不过听她说陈功已经堕入了地狱,朱投山怎么都不相信,忍不住说道:“山神爷闯过阴曹地府,又岂会怕堕入地狱,你现在要离去,不会再回来了吧。虽然俺老朱不会什么大道理,却也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你的亲人虽然死在了山神爷的手上,但是那并非是山神爷的本意,山神爷内心的痛苦你又怎么知道。”
王玉颜沉默着,她头顶的白鹤盘旋,引颈清鸣,声达数里之外。
朱投山见她没有说话,继续说道:“你不知道,自从山神爷在你们木秀州被白仙子救回来之后,如果没有人请,是绝不离开天剑峰的。”
王玉颜静静地听着,朱投山继续说道:“山神爷其实并不像世人传扬的那般残忍好杀,那些都是因为中了魔咒才会那样的,尽管如此,山神爷也是一直努力的压制着,山神爷说过,如果有一天再也无法压制住魔咒的话,一定会取下自己的头颅,亲手葬在神庙前的天剑峰之中,任由古霄灵脉冲刷,洗去这一身的血腥。”
王玉颜看着高耸的天剑峰,似乎看到一个腐烂的头颅被深埋于山底。过了一会儿,她缓缓地道:“他不必如此,我对他已经无所谓怨恨了,他既为神祗,希望他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如果是心中真的无法释怀,不想做罪人的话,那就去做善事为善人吧。”
“什么是善人?”朱投山问道。
“所谓善人,人皆敬之,天道佑之,福禄随之,众邪远之,神灵卫之,所做必成,神仙可期。”王玉颜说话之间,她已经腾身坐在了白鹤的背上,白鹤在神庙上空盘旋,那声音也在虚空之中扩散开来,在风中回旋,听在朱投山的耳中竟然是飘渺之中带着几分神圣的色彩。
白鹤舞动着翅膀,恍如自由的风,向着那遥远的青山和白云之间飞去。
站在一边的李智明突然大声问道:“那要行多少的善事,才真的算得上是善人?”
天边的白云深处传来一道声音:“大概要三亿六千万吧。”
朱投山与李智明面面相觑,许久之后,朱投山突然道:“想不到俺也这么会说,一定是听山神爷讲道久了,变得很会说了。”
陈功在恍惚之间,仿佛什么都听不到,又像天地间的什么事都能够听到,所有的声音画面都集中在了他的耳中、眼中。
当王玉颜消失在了白云深处的时候,他也到了关键时刻。他所见的尽是杀戮,听的尽是哀号,感觉尽是血腥,尝的尽是凄苦,想的尽的罪孽。
阴世地狱之中各种残酷至极的刑罚都加诸于他的身上,只是他的意识依然还在,生死不由己大概便是如此。
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混乱,已经忘记了自己肉身其实是神像,只当自己已经身死,在阴世地狱受刑。他这念头一生,眼前的场景一变,眼前出现了一张桌案,案上摆着一盏青灯,他只觉得那青灯格外眼熟,可是怎么都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桌案中间有一本厚厚的书册,灯光照耀下也不能看清书上的字。桌案的另一边则放着一个漆黑的砚台,砚台上搁着一支同样漆黑的毛笔。
桌案后面黑暗如深渊,青灯的光芒照进去会被吞噬,黑暗之中有一双手伸了出来,这时他才知道原来黑暗之中是有人的。这双手雪白,没有一丝血色,陈功看不清这人的脸,只看到那双手缓缓翻开桌上的书,紧接着便听到一道激荡灵魂的声音响起:“堂下所立是何种生灵,生于何处?”
陈功六识之中都充斥着这一句问话,仿佛惊涛拍岸,当他六识稍微清晰下来后,他身边站着的人已经回答完了,可是他却并没有听清旁边的人是如何回答的。
紧接着便听到桌案后面的人拿起搁在砚台上的黑色毛笔,在桌上的书册中写了起来,同时听到那人说道:“如此罪孽深重之人,当打入轮回万万年,永世不得超生。”
在陈功的心中,那一句永世不得超生不断回荡着。
他心中本想争辩几句,突然想,既然如此,再多说也无益。深吸一口气,将原本维系着的一丝清明彻底放弃,刹那间,他的思绪陷入了彻底的纷乱之中,所有被排斥的记忆涌上心头,这其中包括那些被梦魇术占了主导意识的时候所做的事。
在以前,他一直不认为那是自己做的,而在他放松的那一刹那,他便觉得这些都是自己做的,自己罪孽深重,再如何辩驳都改变不了那些事实。
才想到这里时,心中竟然燃起了一团火,那火如莲花,这火莲犹如活物,又似乎空幻,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将陈功认为的那些罪孽点燃。
这是莲心火,而且是融入了妖莲魂盅的莲心火,可以净化一切的莲心火。陈功心中突然有了一丝明悟。只是这可以净化一切的莲心火,似乎并没有将这些罪孽净化掉,那是存在的事实,不是灵气的杂质,似乎连这莲心火都无法将之净化,可是这些神奇的,肉眼可见的罪孽,却被莲心火容纳下去。
净化不是万能的,有时候容纳更加伟大。海之所以大,在于容纳江河,若是一味紧守所谓的圣洁,终有一天这圣洁也会成为修行路上的魔障。容纳,而不失本心,便是为道。
这莲心火自从与妖莲魂盅结合之后,似乎就有了神妙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