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秦湛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外之后,傅钧一直绷紧的身躯才渐渐放松下来。
他伸手将屋门重新关上,刻意用上了几分力道,顿时发出“咚”的一声沉重闷响,仿佛意欲以此作为警钟,将胸中迷雾一扫而尽,也彻底消除掉刚才秦湛存在过的痕迹。
傅钧倚墙而立,让后背贴上冰凉的墙壁,似乎这样做便能让他的神智一直保持清明,却依然禁不住陷入深深思绪中。
纵然已经两世为人,傅钧却还是第一次这样被人表白心迹,而且对方还是与他性别相同的男人。
……却也是他曾经视为唯一的兄弟,祸福共享,生死永不相负的人。
然而在经历过前世的背叛与决裂之后,又在今世许下约定重新做回兄弟,到了今时今日,傅钧已经不清楚,他与秦湛之间,究竟应该算作什么样的关系。
不可能再是前世那样单纯的兄弟之情,因为只要涉及前世的事,他对秦湛便始终有诸多隐瞒,无法坦诚相对,甚至在迫不得已之时还会以谎言欺骗秦湛。
傅钧不擅长也不愿意说谎,但唯独在秦湛身上,却一再破例。
但傅钧也同样十分清楚,只要今世的秦湛一直保持这样温良无害,不去滥杀无辜,那么自己也永远不可能主动跟秦湛翻脸为敌。
这样仇人不似仇人,兄弟不似兄弟的关系,却又时刻因秦湛的一举一动而牵动着心绪,傅钧有时候也会在心中质问自己,为什么唯独在秦湛的事情上,他便仿佛完全失去了平时的果决,变得拖泥带水,多思多虑,甚至变得连他自己也感到陌生。
除开他自己的行为失常暂且不谈,对于秦湛突如其来的表白,在起初的震惊过去后,此时傅钧心中竟是只余下一片迷茫。
没有愤怒,没有喜悦,没有爱憎厌恶,只是一种完全不知道该去如何形容的出乎意料。
可傅钧也不明白,为什么刚才的自己,没有直言拒绝,而是以那样委婉的一句话去暗示秦湛不能得偿所愿。
……难道只是不忍心让秦湛过于难堪?
傅钧闭上眼睛,清晰地感受到从背后传来的那股仿如冰凌刺骨的寒意,复又慢慢睁开双目。
……无论如何,眼下却也唯有这一个解释了。
次日清晨,傅钧起床后整装完毕,第一次没有在屋外走廊上见到秦湛,却没有丝毫意外——因为他特意比平常早起了半个时辰,如果看到了秦湛才叫奇怪。
而傅钧也没有去敲响隔壁房间、也即是秦湛卧室的门,而是径直走出甲子居,步伐甚至有些稍显仓促。
平时他与秦湛习惯一同去砺剑台进行晨练,然而今日傅钧便特意避开前往砺剑台的所有道路,选了人最稀少的东面凌绝峰。
凌绝峰距离前山众弟子房舍甚远,山势又十分陡峭险峻,上下皆十分困难,平日里十天半月也见不到一个人影。
但对此时的傅钧来说,却是一个最好不过的修炼地点。
丹霄山占地颇广,弟子数千,因此若是真心想要避开一个人,一点也不难做到。
傅钧知道自己既然做不到当面拒绝秦湛,那么以行动来表示心念也是一样。
再者,虽然有点不愿承认,但他确实没办法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在短时间内,恐怕难以态度正常地面对秦湛。
傅钧在凌绝峰顶上迎风而坐,闭目凝神,静静吸收着周围的天地灵气。
也许是债多不愁、再怎么有变故也不可能如昨日那般震撼了,此时傅钧的心境竟是异常的宁静,心中一片空明,修炼起来也比寻常要快上不少。
两个时辰后,傅钧睁开眼睛,站起身来,缓缓呼出一口闷在胸中的浊气,只觉得从未有过如此的神清气朗,头脑清明。
自从知道秦湛的真正心意后,以前许多疑惑不解的事,便似乎豁然开朗了。
秦湛对燕雪如临大敌的态度、误会自己喜欢燕雪后隐约的苦闷、以及那句语焉不详的“因为她是女子,便只需一面么”……却原来竟是因为如此缘故。
……但,比起前世,今生的自己对秦湛态度并不算十分好,较之前世大有不如,甚至还一度仇恨过,秦湛却……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
傅钧临风默默伫立了片刻,随后却在掌心中变化出碧光粼粼的青霭剑,开始练习最近新学的一套无相无影剑法。
这一练剑便直接练到了深夜,傅钧这才慢步返回甲子居。
在进入卧室之前,傅钧不禁扫了一眼隔壁依旧紧闭的房门,却也不知道秦湛究竟是已经歇下了,还是尚未归来。
但他脚步却未曾有过丝毫停滞,径自踏入屋中并立即合上屋门。
第二日傅钧又是早早起身离开甲子居,并在下午未时去了一趟正一宫——秦湛正是未时在砺剑台指点陆雯华,所以不会在正一宫里撞上——而又再次向陆淮风领取外出下山的任务,不论轻重难易,只要能离开丹霄派便行。
此后几番下山,傅钧又去了几趟芳华谷,梅臻虽然每次都接见了他,但态度越来越冷淡,并在最后一次告诉他,说自己即将外出云游,归期不定,可能是二三月,也可能是三五年。
傅钧也不是傻子,当即明白了梅臻怕是彻底烦厌了自己,只不过不想直说而已。
虽有遗憾,但傅钧也觉得有些事情无法勉强,尽力而为便是最好。
无论如何,他能重活一世,实是欠下梅臻一条命,即便今生不能再做挚友,也须尽力报答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