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回去自个房间,里面虽不如师父房里样样都是崭新崭新的,但起码还算干净。忙活了大半天下来,我也是乏得厉害,昨夜本来就没怎么歇息过。
遂我跑到榻上,睡了一觉。
待醒来时才发现,我这一觉,竟将天色都给睡暗了下来。
我连忙起身,往外面走去。也不知我睡的这半天师父怎么样了,有没有饿了吃点东西。师父不比得我,这凡间人杂物俗的,他定是适应不了的。
怎知我将将一打开门,便愣住了。
师父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托着一个盘子,长长的墨发染了一肩,正半垂着眼帘站在门口,嘴角轻轻扬起,淡淡的笑。
他晃住了我的心神。就像缚魂索一般,将我紧紧缚住,动弹不得。
师父兀自进了我的屋,扬手一挥,屋里的灯火便燃了起来,照亮了一方狭小的角落。他将手上托盘里的一碟桃花糕与一壶酒放于桌上,道:“为师试了几样其他的吃食,还是午间弦儿要的这些比较合口。”
师父他是特意来给我送吃的么……我回过神来意识到这个严重的问题,顿觉惶恐不已。
我盯着那碟桃花糕,讷讷道:“师父想折煞徒儿。”
师父不以为意道:“吃吧,神仙活得久,也折煞不到哪里去。”
我端起桃花糕进自己怀里,看了看师父又看了看桃花糕。师父说得有几分道理。可我总觉得师父这般做委实不妥,他对我这个徒弟有些好过头了。
虽然我是昆仑山最小的弟子,师父疼爱我那是一万个应该,但做师父的再如何疼爱徒弟,也万万不会给徒弟送食端酒的。
遂我边吃着桃花糕边问:“师父为何要对徒儿这般好?”
师父直勾勾地看着我,道:“弦儿竟不知道?”
那深深沉沉的神情,害得我惊慌失措地咽了咽嘴里的桃花糕,没咽得下去,胡乱道:“徒儿愚钝。”
每每师父有这个表情,我就会很慌张。我很怕自己一下把持不住就要问师父为何这般看我,像是我做错了什么一般但又委实想不出自己哪里错了。
师父的言行玄机奥妙得很,不是我能够轻易揣测得出的。
他沉吟了一会儿,才兀自笑着道:“自然是因为弦儿是为师的弟子。”
听了师父的话,我真真是才下心头又上喉头,梗得我无语凝咽。
我捶了捶胸口,桃花糕堵在了喉头十分难受。都怪师父故能玄虚,我还以为自他口中要说出一番惊天动地的话来。
师父添了一杯茶水与我,道:“慢点。”
他这话……仿佛是因为我吃得太快而被噎住了一样。这让我十分抑郁。
罢了,师父出了房门,道:“弦儿,夜来了。”
夜来了,恶鬼也就来了。我领悟师父的意思,简单收拾了下自己,跟着师父一同出了客栈。
(二)
这大街,晚上凡人还未散去,一派热闹的光景。街边挂着两排红灯笼,熏得街道嫣红嫣红的,好不喜庆。
师父他不是说要出门捉鬼么……奈何一出门,净往人多的地方钻。我十分害怕他被来来往往的凡人给磕碰到,一路上弯着胳膊护着他;见有凡人撞上来了便慌忙捏个决将凡人给弹开。
我给累得腰酸背痛的,师父他倒是享受得很。
师父边走边悠闲道:“这凡间夜里也该如此热闹么。”
我道:“听说城里有个恶霸少爷要娶亲了,提前先热闹一番。师父,我们不是去捉鬼么,来这里瞎凑个什么热闹?”
师父扬了扬嘴角,径自往前走。
我咬了咬牙,这舌头怎的如此祸害,心里一不顺畅就要乱说胡话。我十分恼怒自己,在心头狠抽了几下自己,继续赶上师父为他老人家护驾,边解释道:“师、师父,徒儿的意思是,这恶鬼不会往人多的地方凑,我们去别的地方寻吧。”
师父停了下来,手指一动,便散去了我苦心在他身上结的隐形的晶盾,还拂下我两只护着他的手臂,道:“入乡随俗,弦儿莫要太拘谨了。”
这如何能入乡随得了俗。我不护着,若要是哪个天杀的凡人觊觎师父的样貌,专门往师父身上怀里撞,那岂不是罪过大了。
“师父还是小心的好,凡间气息繁杂,当心给浊了身。”我继续捏诀在师父身上结盾,他散多少我结多少,就是不能让凡人再给占了更大的便宜去。
师父见我坚持不懈,也就任由我去。他在前面浅浅出声道:“在凡间你一个姑娘护着我一个大男人,也不怕教闲人瞧见了说闲话去。”
我道:“凡人的闲话厉害得很,师父我们不能跟他们一般见识。”
师父一顿,继而笑道:“弦儿说得甚有道理。”
灯影下,我有些晃神。我看见师父的侧脸,半扬着清浅的嘴角。他不喜抬眼惊奇地看四周,始终半低着眼帘,那一弯狭长的眼梢里,仿佛世间万物都入不得他的眼。
我走在师父的侧面,隐隐闻到淡淡的桃花香。
能与师父这般并肩而行,是我这个做徒弟的几千万年修来的福分。若回到昆仑山,定不能再如此逾矩。也亏得师父大量,几次三番容忍我对他的冒犯。
这么想着,我忽然觉得能走在师父身边是一件十分难求又有福气的事情。
(三)
很快,我们来到一条河边。河岸吹着淡淡的风,将几株风华杨柳卷得十分妖娆。
大抵是时辰渐渐晚了,这里已经没有了多少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