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女人围绕着云长天展开的爱恨情仇终于随着时间和历史的大流,掩埋在城南门口一年又一年的冬雪里。衷瑢爱过也恨过,记起自己浮沉半生的遭遇依然会想到当年在夜市里,无心撞见的那位美如歌中王子的郎君,和他手中的红纸灯笼,轻轻触到她额角的温柔。
衷瑢记得九娘的样子,嘉言的样子,梁又梦的样子。谁谁谁死了,她们怎么死了,哪位又活得好好的,她都记得一清二楚。站在城墙上望向京城的繁华,昨日的歌声还是依旧清晰动听。如果人生能够重来一次,这么些个女人,包括她自己,还会不会对那个男人的fēng_liú如此动情?
男人在历史上总归是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的,大错特错的是女人自己。衷瑢眺望全城时如此自嘲,怪女人太多情,总把那凉薄当成深情厚意,不顾前世不顾来生地偏要折损今朝的爱情。女人们都太盲目,跳进可自己设下的囹圄里无法自拔。
净姨被遣返萨巴陀那段时间,在歌楼时常碰见梁又梦,那女人神清气爽,对自己之前所作所为丝毫没有悔意。衷瑢知道她心火内掩,是坚决不肯透露半点真实情绪的。想到跟她的恩怨,不知道算不算还清。事情过去好些年了,她也懒得再去追究,只希望那两个女人的亡魂帮她一起理清了旧债才好。离开歌楼时,梁又梦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认真地朝衷瑢挥挥手。后来却真的再也没见过她。听说她生下的两个儿子全都意外夭折了,衷瑢扶着女墙,始终想不好这是对梁又梦的报应还是对云长天的报应。
嘉言在天之灵会怎么看待梁又梦的不幸?这个小女人一生太短了,活得太慌张,怕是时时刻刻都在担心云长天不再回来看她一眼。该是怎样的痴情才能像她一样心里再也装不下其他人?洛忠此时在边疆荒漠里又是怎么抱着回忆听风沙咆哮?
衷瑢今年已过而立,前尘往事如烟如雨看似消散,却总是在不经意间悄然而至,提醒她世事多消磨,在今天要有多艰难才能到达明天。何音的野心多大与她无关,纵使现在生是何家人,她也不想去干涉纠结,就这么一路陪他们走下去便是,至于会到哪里,是生是死,一点都不重要了。
难得在放晴的日子里到这南边的城门口来,从前对于城南的印象不是下雪就是阴天,连嘉言从这里跳下去的那会儿都是大雪快要封了城。衷瑢探头往城楼底下张望,揣测起当时那个小女人是心碎到何种程度才敢轻生。身后有人厉声喊她回来,原来是守城门的队长,他大概跟她差不多的年纪,风霜却异常凶狠地刮擦过他的脸,两撇胡子更加重了他的老成。衷瑢解释清楚自己只是看看,并不是寻短见。队长却不屑地回应当年也有个女人就是这样趁他们队长不备,一下子跳下去的。因为是重臣家的女儿,当时站岗的所有兄弟都受了罚,相关的长官被革职,闹得人仰马翻。
衷瑢有点惊奇,原来嘉言这一跳不止没了自己的性命,还连带着无辜的守城士兵一起倒了霉。不知道当时探头探脑的嘉言知道了这种结局会不会及时回头?
她笑笑说自己过得好好的,怎么可能看不开。队长更不屑了,说那女人当时还穿着嫁衣呢!衷瑢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往事一提及便会越来越细致,细致到故人的一声呼唤,一次回眸,发簪上的闪闪步摇,衣裙上的三两朵莲花,有可能最后一次相见时,她身上的香味又是哪一种,这些统统会记得仔仔细细。
最终衷瑢被赶下了城楼,此后多心的队长也立了块牌子,在他守城期间禁止女人登上城墙。
慕亦骑着马来接她回去,毕竟城北离这里太远,一不小心就要错过坊门关闭的时间。她还是没学会怎么骑马,当初洛忠让她向云长天学,只是后来终究是忘了策马奔腾时是何等畅快,心里也没再记起,失了机会。
冬天的风很凛冽,快到家时,慕亦看天色还早,就缓了速度,问身后的衷瑢今天怎么一个人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
衷瑢笑着叹口气望向蓝蓝的天空回说心情不好,想找个能回忆往事的地方冷静冷静。慕亦便调转马头,往歌楼方向奔去,将她带到场子里坐下。
的确这里也是个载满伤心事的地方,可是时间在歌姬的眉宇间流淌多快,快得她要忘记了过去的一切,每时每刻都是新生一般。
慕亦往台上做了个手势,统场的看到了,示意歌姬们下一首换成了不算悲切也不算欢乐的新歌??城南雪。
歌里怎么唱:妾于城北浮生池,南望阳雪撒高墙。且埋前尘封往事,来年依旧挼新芽。
衷瑢问这是谁写的,慕亦说不知道哪位送到歌楼里的,指定要她来听的,还留了个红纸灯笼。说时就招招手让统场送了过来。
红纸灯笼?
这大概不用再猜是谁了。衷瑢提着灯笼在手里把玩,还晃到高处故意触到自己的额角,傻傻地笑了起来。
既然人家这么客气了,自己定当要回谢一首才是。衷瑢玩够了就顺手撕了灯笼成两半,要来笔墨直接在上面题写道:郎念西关花灯明,东叹奴家断织锦。但看后世评后事,今朝不变绝此情。
慕亦虽不懂,但单看她写字时一脸畅快,便知此时的衷瑢必定是得了报仇一般的机会,至少也是能在文字上撒撒气,也就跟着痛快起来,说是好久没看到她这么小孩子了,不喜欢的东西一定赌气撕了它。衷瑢说自己并非赌气,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