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谢小将,你够狠。为了尽忠报国,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能狠得下手利用。”
他说:“住口,不过青楼女子,哪里配得上谢将军,他日,孤重掌大权,定要以宗室帝女下嫁之。”
胭脂站在门前,缓缓抬起一只手,紧紧捂着嘴,将喉头的哽咽压回肚中。
我应该高兴,她对自己说,我证明了一件事……我证明了,我是对的。这个世上没有一个男人是可信的,在他们口口声声的爱慕之下,总是包藏祸心。一个男人若是对你好,定有所图,或是贪图你的美色,或是贪图你的钱财,或者是更意味深长的东西。
我应该高兴,她对自己说,能被他利用,证明我有利用价值……无论如何,我报答了他对娘亲们的救命之恩,从此往后,便是一刀两断,我也不会有半点愧疚,恩怨两偿,从此陌路,他做他的将军,我做我的花魁,从此相见不相识,岂不是潇洒干净?
胭脂,你应该高兴。
你又一次,只属于你自己了。
胭脂,你应该高兴……
啪嗒一声,一滴滚烫的泪珠落在地上,在冰冷的石阶上撞个粉碎。
外厢房内的声音一窒,然后,四个人影先后而至。
“杀了她。”为首少年长着一副讨喜的面孔,见人便笑,眼角弯弯,正是失势的楚王。
在他身后,两名男子白衣赤足,脸覆面具,皆是一副画皮师的打扮,闻言齐齐一笑,看向脸色苍白的谢书贤。
“她什么都不会说。”谢书贤看着胭脂,说。
“杀了她。”楚王看着他,笑。
“……她什么都不会说。”谢书贤仿佛只剩下这一句话。
“那就让她什么都不会说。”楚王将目光投到一名画皮师身上。
“好啊。”面具上画着一尾毒蛇的画皮师随手甩出一根银针。
“不要!”谢书贤不顾一切的扑向胭脂,却追不上银针的轨迹。
那针刺穿胭脂的眉心,宛若一根银线,在她脑后拉的很长。
胭脂愣愣看着朝她跑来的谢书贤。
她的眼睛还记得初次相见,白色狐裘从他肩上落向她的肩膀,温柔的笑容宛若刺破夜空的光,强烈的灌进她的眼眸与心上,他给了她千金身价,她却没能给他一个旖旎的夜晚。因为亏欠,所以想要再次相见……只可惜,她已经渐渐看不见了。
她的耳朵听到了他的呼唤,他的声音很好听,宛若新雪初落,说不出的纯澈美丽。青楼里听不到这种声音,太过干净,太过真挚,所以大家都喜欢他,可是他只喜欢呼唤一个名字,那便是胭脂,胭脂,胭脂……只可惜,她已经渐渐听不见了。
先是视觉,然后是听觉,再来是嗅觉,身体的五感正在迅速消逝,宛若遇到阳光而消融的雪……
我不想死!胭脂张了张嘴,喉头滚动着最后的声音。
她忘不了残缺,忘不了老天爷对她的苛刻。她想要用最后的声音指天骂地,想要用哭泣的声音质问苍天,为何要给她这么一张丑脸,让她一生坎坷,受尽人间苦难与屈辱。
她忘不了轻蔑,忘不了男人们对她的伤害,她想要用最后的声音诅咒那些伤害过她的男人,想要质问他们,一张漂亮的脸,就真那么重要么?美人做错什么都可以被原谅,丑女做什么都只能得到白眼么?
她忘不了欺骗,忘不了谢书贤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忘不了他的只拾落影不忍摘,也忘不了他的那声,你有我,更忘不掉他曾承诺……“忘记如何爱人也没有关系,我们的时间还长着呢,总有一天,我会重新教会你,如何去爱……”
人生之苦,酸甜苦辣咸,但到了最后一刻,你只能回味一样。
胭脂睁大眼睛,一边流泪,一边颤巍巍的伸出手。
直到温暖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手。
忘不了残缺,忘不了轻蔑,忘不了欺骗……可也忘不了感谢。
沸腾的感情随着生命力一起消失,胭脂努力让自己露出一个笑容,只可惜找不准方向。
“夫君……”胭脂空洞的眼神寻找着谢书贤的脸。
“我在这,我在这……”谢书贤将自己的额头触在她的眉心,眼泪落在她的脸上。
心有千言万语,最后,胭脂选择说出的四个字是,“我……不怪你。”
胭脂生得卑微,所以要的也很卑微。
爱她,就不要抛弃她。骗她,就骗她一辈子。
人生对她而言只有无数的苦痛,就像一只被丢进泥巴里的包子,有无数人踩着那只包子过,而那偏偏是她最后的食物。
而谢书贤,就是藏在包子里的那枚蜜饯。
他是好人也罢,坏人也罢,是谎言也罢,是利用也罢,至少他将她爱到了最后,直至最后,他都没有放开她的手……
“胭脂!”悲号震天,唤来初冬之雪。
白雪回旋,卷在谢书贤与胭脂身上。
楚王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转身离去:“天气冷了,谢将军,你也早点回吧……人死不可复生,你该为活着的人做点什么吧。想想你母亲吧,她很挂念你。”
谢书贤世代书香,名门凋零,如今只剩他与老母亲相依为命。而得知他与胭脂之间的瓜葛后,楚王立刻将他的母亲接到党羽府中,然后令人找到谢书贤,对他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