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来了。
青年归降了诸葛亮。
枪在入帐前,交给了一旁侍卫。
手无寸铁的他看上去活像个书生。二十七……多好的年纪!诸葛亮望着他,心里忽然一动,想到自己四十七岁了,紧跟着便想到二十年前,四十七岁的刘备——先主,曾在同样一个春日拜访了二十七岁的自己,那日春光像情人温存的眼波,春风是她甜蜜的呼吸。从此龙云际会,摇撼天下!今日一切,莫不是要重演吗?诸葛亮笑叹着,他简直从青年身上看到了往日隆中的白衣少年。可惜……人只能往前走,那些叫人留恋的,全回不来了。
是个可造之才哇,诸葛亮想。
“姜维吗?”他问。
“正是,姜维姜伯约。”青年拱手施礼。
“我原以为天水难攻,是担心那里有个姜伯约;不料天水尚未归降,伯约倒先来了。怎么回事呢?”他又问。
“萤虫无法与日月争光,寒鸦不敢同凤凰比美。”姜维恭恭敬敬地说,“只望凤凰能成全寒鸦追慕之心;日月也不要嘲笑萤虫微弱的光芒。海水之所以深,是因为不拒绝每一条细流;泰山之所以高,是因为接纳了每一捧微尘。”
“哈哈……伯约不但枪使得俊,口才也俊得很!”诸葛亮大笑起来。 他这一笑,令姜维不禁失措。
早早准备好的说辞,显然没有达到预期效果。
“伯约,你与同僚梁绪、尹赏等人陪马太守出行,听闻我大军将至,马遵怀疑手下有二心,独自溜入上邽。你们追至城门,却不被接纳;你建议众人去冀县,不料又为守军所拒。众人左右为难,你说:‘进不能进、退无可退,不如归蜀。’这便来了,是么?”轻飘飘一席话,听得姜维耳根子都红了。
“我……”
“这不是多丢脸的事。”诸葛亮接着笑道,“亮不会怀疑你归顺之诚,也不会视你为贰臣。只因你是姜维,而我……”
而我是诸葛亮:这话他没有明说,姜维却能心领神会。
姜维抓了抓头,忽然单膝落地!
“起来、起来。”一柄羽扇托起了他。
三日后,姜维将劝降书射入天水,城门开了。
五日后,姜维穿上蜀汉官服,受任仓曹掾,加奉义将军。
诸葛亮在给留府官员张裔、蒋琬的信里写道:“伯约忠诚勤恳、思虑周密,才干胜过了永南、季常。此人称得上凉州第一等的人才。”又说:“伯约对军事非常精通,既有胆识,又熟知兵法。他心存汉室,才智过人。我先令他教练五千步兵,有所成效后,再派他入朝觐见主上。”这些话被一个人看入眼里,酸在心头。这个人一直盼着诸葛亮将“才智过人”、“思虑周密”……加到自己身上,可他兢兢业业、小心翼翼多年,先被兄长遮蔽、后被皇帝怀疑,在皇帝、兄长一一殒命后,在他挣扎着脱出沉沉压力,想要一飞冲天之时,却又眼睁睁看着丞相将赞美之辞毫无吝啬地给了个降臣、给了姜维!混账……每次想到这,都令他——马谡,耿耿于怀。
“姜维!论忠贞、才智,他哪一点比得上我?”马谡恨恨掐断一根及及草,往几上重重一拍,“丞相待之太厚!他不过会耍几招花枪罢了,只是个夸夸其谈的家伙!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封侯……唉,丞相……竟请封他为亭侯!那混账!”心下愤愤令马谡险些忘了军议时间,面孔被灰黑和潮红笼罩,一时激怒、一时沮丧。需要个机会……马谡想。战时原本处处是机会,可惜自己一直被人看作谋臣而非将军,军功么,他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要几时才能出人头地?几时才能使襄阳马家举世皆知!?直至坐入大营,马谡仍然心烦意乱。
魏延坐在诸葛亮左手第一位。
第二位是吴懿。
第三位是高翔。
马谡是第四位,他下手坐着不识几个字的王平。
在诸葛亮右面,侧立了精干的糜威:他一直甘愿做个护卫而非将军。马谡的目光很快从糜威身上移开,移到诸葛亮右面第一人:那赫然是姜维!列在关兴、张苞——关羽、张飞之子座前的姜维!马谡悄悄捏紧了拳。近日军议,他很少说话,是怕一开口就会与姜维针锋相对,给诸葛亮留下不好的印象。“月盈则亏……看你得意到几时!”马谡暗道。
这时诸葛亮开口了。
“魏将张郃率五万军正飞马赶来,即将横越秦川。”他指着悬图上一派平原,笑道,“诸位以为,我军该在哪里设防?”
马谡蠕动了下唇,忍住了,眼睛直勾勾盯着图上两个字:街亭。就是那里!就像人之咽喉,只要占据街亭,便能扼住敌军呼吸,使之进退维谷!唉,多好的机会,又不知将落入哪位将军之手。一念及此,马谡不禁垂下头,火辣辣的热气在胸口流窜。为什么?为什么没人肯给他一支军队!我可以的!我能纵横沙场,鼎定天下哇!若给我八千人,不,五千人就好!我准能守住街亭,令大军再不必担心张郃。唉,可谁会……将军队交给我?那些鼠目寸光的将军,全是小看书生的……正乱糟糟想着,忽听诸葛亮问:“伯约说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