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不了船哪。 ”马忠皱眉道。
“太远了,箭射不到。”糜威摘下弓比了比。
“孟获愚昧!”李恢冷笑,“难道能在水里站一辈子?不用半个时辰,他们就熬不住了。丞相,”他拱手说,“末将请战!”
诸葛亮眼望着孟获问:“德昂怎生作战?”
“快马绕过黎水。”
“要多久?”
“三日即可!”
“三日……哦,也好。”诸葛亮朝火济一伸手,“拿来。”
火济双手捧上一对牛皮筒。人们眼睁睁地看着诸葛亮坐在岸边,将一只皮筒套上左腿,他起身跺跺脚时,就连孟获也停止了呼哨。马忠、李恢、糜威等人,更是目瞪口呆!待诸葛亮将第二只皮筒也穿好了,试着走了两步后,糜威才低呼一声:“不可!丞相……!”
“德昂,亮分八百骑给你,够了吗?”诸葛亮问。
“丞相,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李恢没回答诸葛亮,却喊道。
人人看出,诸葛亮打算亲自下水。
孟获心里一阵紧似一阵,他看到那个羽扇纶巾的人正在与旁人交谈,水声哗哗,他听不清他们的话;所以孟获突然手一甩,大踏步涉水上前!他断断续续地听到诸葛亮在说:“亮是一国之相……益州郡……要用智慧来收服,也要用……勇气。亮……不输孟获。”此后,孟获一直迷迷糊糊地想:这些话,真是诸葛亮在说吗?他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骄傲到闪亮,以至于自己手下,也颤颤栗栗地望着他,望到了,目光就再不愿离开!“大王!”身后一人追上来,小声说:“别又被……抓了。”“我不信!”孟获吼道,“汉人胆量只有麦尖大!”
这时他看到诸葛亮走入了黎水,冰冰冷冷的黎水,令他眉峰紧蹙,脚步却没有停,唇边挂着一如既往的笑意!这笑容令孟获浑身如遭电击,他感觉他遇上了一生最难对付的敌人,比狐狸更狡猾、比鹰更快、比狮子更勇猛,又比影子更缠人。这些还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个人……令他想哭。汉人!汉人!汉人没一个好东西!孟获说不出心下滋味,只胸口憋得难受,想要大叫、想要大哭,想要将头重重撞在熊耳山上,撞入奴诺水里,使水倒流,使山倾倒!啊、啊、啊……真该死哇!
火济、糜威、李恢、马忠及军卒们,也一个个落了水。
孟获大叫一声,掉头就跑!
水花飞溅,破碎了一夜夜寒冷的梦。
跑哇、跑哇!从梦里跑出来,又跌跌撞撞地跑入梦里。毒泉丁冬丁冬,从高处流到低洼,翡翠跟随水影晃动,孔雀在白芷花丛里走来走去。孟获隐约看到一个光着脚的小孩子,在他前面飞奔。他几乎追到他时,那孩子又一下飞到更前面去了。追!这念头一起就停不下了,孟获大步追赶着,听到水声、虫声、鸟声,听到藤花在“嗖嗖嗖”地抽芽,又听到一个女人在“嘤嘤嘤”地哭。“娘、娘!”孩子高喊着。孟获也一道高喊着:“娘……娘呀!”
——别哭了,娘。
——爹呢?
——别再哭了,娘哟!
——爹会回来吗?
——娘别哭、别哭……醒一醒,娘!醒一醒哟!
——再不许汉人入南中!
孟获一脚踩在一盘蛇上!五色斑斓的眼镜蛇,冲他脚脖子就是一口。孟获想:是在做梦啊,醒了就好了,快些醒来!醒来!他将手肘往石头上重重一磕,肘子破了,流出血,疼到一激灵,再看脚踝上,两颗小小的伤口并未消失。活了二十八年,孟获头一次发现,南中这样……美丽、安静、清晰,他头一次不像活在梦里,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该找个妻子,生一堆孩子,天晴就晒晒太阳,下雨就讲讲故事。孟获想:那样……挺好的。只可惜被蛇……咬了。
孟获以为自己死了。
他乍一睁眼,以为自己到了黄泉。
没想到,黄泉下也能看见诸葛亮!孟获叹了口气,勉强转过脸,这时他望见窗外明晃晃的阳光,射在一小片积雪上。雪将要化尽了,水滴子一点点往下掉,歌吟一般。孟获霍然坐起,疼痛袭来!他刚试着移了移脚,一旁诸葛亮就按住了他,笑道:“年青人没那么容易死。”
说着,诸葛亮挪来几卷丝帛,将帛纸一一展开,孟获揉揉眼睛,只见最前端画了苍穹、大地、画了金币一样的太阳、镰刀一样的月亮,紧跟其后的是个戴着五色羽饰的、高大魁梧的男子,手里托起一只飞鹰;男子身旁,一站一跪着两个女人,跪着的无限仰慕地望着这个男子,而站着的手指西方,那里有连绵的山脉与房屋,一条巨龙张牙舞爪、盘飞在宫殿正上空,巨龙尾端跟着六条小龙,分别是赤、黑、黄、蓝、白、绿六色,每条小龙之后,又跟着个夷人,夷民牵着牛、马、羊,就像在天空放牧一般!源源不断的牲口在地面奔涌,直至图卷末尾,才画了几个身穿官服的汉人。诸葛亮指着图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