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离死别?有个不祥之感在诸葛亮心里掠过,手指按到眼睛上,感觉到眼里微微的湿意。怎么了?居然心慌……不,不该的。江东自吕蒙死后,再无知名将领,论经验、智谋,都不会有胜过刘备、马良之人。何况,皇帝御驾亲征,十万精锐气势汹汹、水陆并进,必然给东吴造成沉重的心理压力。方方面面,难道有所遗漏吗?怎么心慌了呢?诸葛亮想不到遗漏了什么,就像在巡查千里堤坝时,总也看不见一个近在眼前的蚁穴。
诸葛亮漏了一个人。这个人将改变整部历史。不过那都是后话,没人能提早提醒诸葛亮。唯有一切都成定局时,那人的名字,才像从水里翻腾出来的一颗珍珠,烁烁生辉,赢得举世赞叹。
而今,诸葛亮勉力压住忧思,回答刘备说:“张裔吧。”
“什么?要君嗣去做太守?”刘备吃了一惊,“派个玉人去对付夷人吗?恐怕不行哪!”
“张裔干理敏捷,善于治政。”诸葛亮说,“臣只是建议,全凭陛下圣裁。”
“罢了,君嗣就君嗣。”皇帝不想驳了丞相面子。
“那秦宓呢?”诸葛亮又问。
“判了宫刑啦,哈哈!”刘备大笑。
“宫刑?”诸葛亮苦笑道,“不至于吧?”
“不妨捐钱赎罪。”刘备近着诸葛亮,小声说。
诸葛亮仍旧苦笑:“恐怕子敕没那么多钱财。”
“孔明有哇。”刘备拍着诸葛亮的背,笑得更大声,“上回赐孔明的金银,听说存在府库里动都没动!唉,也该拿出来花花!”
诸葛亮扑哧笑了。
刘备是君王,是上天赐给诸葛亮的君王,就像诸葛亮是上天赐给刘备的丞相一样。皇帝热辣辣的笑容哇,诸葛亮想:没所谓的、快活的笑,假若能一直看见,那人生在世,便再不用畏惧孤寒。所谓知遇之恩、君臣一体,正是如此。只是……诸葛亮捏捏袖子,实在不想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但他却不能隐瞒。这是从张飞营里传来的上表,信囊外面,封着“左营都督”的火漆。即是说,这表章是张飞麾下、左营都督刘琰直接呈给皇帝的。张飞是个很孩子气的将军,他爱重刘备,以与皇帝的亲密关系自夸,无论营里发生什么事,从不肯叫手下人上书,一定要亲自撰写表章,落款总是长长的“车骑将军领司隶校尉封西乡侯臣张飞”。然而今日……
“陛下,臣入宫时,恰好从张将军营里传来了急表。”诸葛亮摸出表章,捧给刘备说。
“好、好。”刘备漫不经心地接过,一看火漆便神色大变,“左营都督?”
“是……”
“不是张飞?”
“哦……”
刘备双手颤抖,一时竟无拆开火漆的勇气!不是张飞?张飞哪会允许营里人直接上书皇帝呢?想到这,他颤抖得更加厉害,一种可怕的猜测攫住了他,令他几乎难以呼吸!诸葛亮见状,赶紧扶住刘备,这个老人,便将手指用力捏住诸葛亮的手腕,使他感觉到了疼痛,真是……很大力。一面颤,刘备一面从唇里发出些含混的声音来,像是遭受了很严重的打击。诸葛亮费力地听清了刘备在说什么,他说:
“一定是张飞死了!死了……啊,一定是张飞死了!死啦!”
张飞真的死了。
就死在伐吴前夕,死在军营。他原本奉命与刘备在江州会合,这一来,就再到不了江州了。张飞死于非命,他死在两个低级军官手里,那两个人,因为杀死了大名鼎鼎的张飞,有幸在历史上留下姓名,一个叫范疆,一个叫张达。张飞一夜醉酒,寻了件事,将他二人捆在树上,用柳枝抽了三百下。“再多来一次,就真给他打死啦!”张、范一合计,趁着张飞熟睡之际,手提快刀,悄悄潜入中军帐,照着张飞脖子就是一下!这下只砍到了大半个脖子,张飞从床上蹦了起来!范疆、张达赶忙用被子死死捂住张飞的头,以免他挣扎、喊叫。他们捂啊、捂啊,捂得一身冷汗淋漓,直到觉得不对,两人松手一看,原来张飞早就死了。原本只断了一半的颈子,被他俩生生折断、拧落,就像一株被掐断的草,断口正滴着茎汁。营外,月亮冷清清的只一钩,月亮眼望着这两人用花布将那颗好大的头颅草草一包,投奔东吴而去。
张飞就是这样死的。
从前,刘备再三劝诫张飞:“益德刑杀太重,时常鞭挞士卒,还将受过鞭打的人留在左右,这会令祸害临门啊!”
可叹这苦口婆心,张飞听听就算了,没有往心里去。
荆州、关羽、张飞……利益加上仇恨,令刘备再停不下脚步。这一年七月,蜀汉皇帝刘备亲率十万大军,出白帝城,向荆州、向江东、向孙权进发!出发前,他曾派人去找赵直占卜,赵直避而不见,留信推荐了一个叫李意其的,说此人是个半仙,活了三百多年,未卜先知的本事,远远胜过自己。后来李意其果然来了,他没有直接回答刘备“胜败”之问,却请诸葛亮拿来纸笔。诸葛亮、刘备眼睁睁望着他在几十张素宣上画满了兵器、车马,又眼睁睁地望着他将这些宣纸一张张撕得粉碎,手一扬,像在空里飞舞出无数白蝴蝶。蝴蝶飞入刘备眼里,令他精神恍惚,他正欲叱骂,又见那鹤发童颜的老人以手蘸墨,找了张最大的宣纸,画了个大大的戴着皇帝冠冕的男人;画完,他朝纸上呸了一口唾沫,抓起纸就往院里跑,诸葛亮跟出去一看,见他正在挖土埋葬这个画在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