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未完,注意到父皇的身子忽然一歪。
“父皇,父皇……天啦,父皇,您怎么了?来人,快来人……”
众人一拥而上,搀扶住了弘文帝。
弘文帝定了定神,一点也没有慌乱,只是抚着额头:“大家退下,朕没事。”
魏启元立即道:“陛下,先回去吧,这里风大。”
“马上回去。”
小太子忧心忡忡地搀扶着父皇,惊问:“父皇,您到底怎么了?”
弘文帝笑起来,拍拍他的头:“没事。宏儿,父皇没事。”
他牵着儿子的手,看儿子还是忧心忡忡的,柔声道:“没事。没事,父皇只是有点头晕,回去躺一下就好了。”
小孩子依旧半信半疑,父皇脸色这么差,自己还没见他如此软弱过呢。
慈宁宫的灯亮着。里面传来阵阵的香味。
父子俩进去。
在门口,弘文帝稍稍顿了顿自己的脚步,抬头,看着那几个熟悉的大字——慈宁宫。
对于这里,到底已经熟悉到了怎样的地步?
过了这些日子,又还能有怎样的停留?
这些,他都没有去想。
只是一直站在原地,竟然微微地有点呆了。
孩子拉住他的手:“父皇,走呀,怎么不进去呢?”
他微笑道:“宏儿,父皇今日才发现,慈宁宫外面这一排树木可真漂亮。”
孩子立即来了兴致,看着外面的几颗大树。其中的一颗松树,在冬日更显得苍劲,高大挺拔,一层一层的,如伞盖一般,比起先帝爷爷墓前的那一颗虽然小一点,但是,更有层次感,夏天的时候,人坐在下面,非常凉爽。
“父皇,太后最喜欢坐在这棵树下了。”
弘文帝点点头,他当然知道,多少次,他曾经见她坐在这棵树下,有时给儿子讲故事,有时,绣一朵花。尤其是宏儿刚刚出生的前两年,自己和她关系十分融洽,极少有争执,对她的一切都是千依百顺,每每夏日的傍晚,她总会坐在这里,脚下的两只波斯猫雪白,如两个线团似的绒毛,围绕在她的身边跑来跑去。
那一切,是怎么过去的呢?
自己为何没有把这一切变成永恒呢?
他站在原地,竟然痴了。
“父皇,我们进去吧。”
他从恍惚里醒悟过来,跟着儿子往里走。
早有宫女们在通报。
晚膳已经摆好。
这一次的晚膳,特别丰盛。
弘文帝一溜烟地扫过去,白切鸡,野干鲜菜,拔丝苹果……除了这几道芳菲自己做的菜之外,还有七八个御厨做的菜肴,都是他平素最喜欢的。
最奇特的是一瓶酒——苹果酒。
是芳菲自己酿造的。每年秋天,精选北武当的金苹果。宫女们挑选最最上等的红苹果,个头差不多,味道酸酸甜甜那种,精心去掉果核,剥下果肉,再加上适量的糖,放在密封的大罐子里,如此,酝酿个一个月,将罐子打开,将果肉残渣全部过滤掉,便剩下了又香又浓的苹果酒。
这种酒,浓度很低,只是一种开胃健脾的饮料而已。
宏儿特别喜欢喝,弘文帝也很喜欢喝。
但是,许久,芳菲都没有再在饭桌上摆苹果酒了。
所以,弘文帝父子见了,都非常开心。
这才注意到,芳菲也换了一身衣服。也是一身便装,微蓝的一件袍子,发髻高高挽起,看起来十分清爽,如年轻了好几岁一般。脸上的那种死灰一般的颜色也消失了几分,气色变得微微红润。
弘文帝凝视着她,她也迎着他的目光,当看到他的脸色的时候,眉头微微地皱了一下:“陛下,面色怎么这么不好?”
宏儿抢先回答:“太后,父皇今天不舒服呢。”
弘文帝一笑,目光转向儿子,微微心酸。儿子,一直是这样,同情怜悯弱小的心态。当他看到太后受伤躺在床上,他便总是同情太后;现在,看到自己不舒服,便总是同情自己。
“陛下,你这是怎么了?”
他摇头:“没事,芳菲。我没事,这些日子,忙于处理积压的事情,累了一点,真没什么大碍。”
芳菲见他如此,也不再问。却见宏儿已经站起来,他亲自拿了三个很漂亮的杯子,将三个杯子都斟得满满的。仔细地看,灯光下,苹果酒在杯子里散发出琥珀一般晶莹的色彩。
“太后,父皇,这酒好漂亮。”
他把酒杯一一放在二人的面前,自己也端起杯子:“真好喝耶。”
二人也喝了一口。
宏儿十分开心,给父皇夹白切鸡,给太后夹小菜,自己也吃一块拔丝苹果:“真好吃耶。太后,宏儿好喜欢吃。”
芳菲凝视着他:“宏儿,拔丝苹果吃多了,会伤牙齿。以后,少吃一点。”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十分平淡,心里,却如刀割一般。离开,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了。以后,谁还给孩子做拔丝苹果呢?
以前,她一个月内,最多做两次给他吃,这几天之内,却已经做了两次了。以往的原则都不见了,只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统统都给儿子,哪怕时间再短暂,也要看到他脸上最明媚的笑容。
弘文帝却凝视着她,心里一阵一阵的翻涌。
他都知道,统统都知道——离别,不可避免。
但是,他却在尽最大最后的努力,来阻止这种可怕的悲剧。
只有宏儿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看到父皇和太后,前所未有的融洽,一天比一天相处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