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吱吱呀呀的殿门开启声,清雅壮丽的钟磬之乐开始响起。处于东龙尾道半腰上的鲜于向被礼乐打破了思绪,抬头向上看,巍峨的含元殿两侧,通过曲尺形廊庑与主殿婉转相连的翔鸾、栖凤二阁,以及通过复桥和含元殿直接沟通的钟、鼓二楼,如同大鹏金翅鸟展开的四翼,彰显着大唐天子的威严和雄心。而队伍前面的皇亲国戚和政事堂的左右相国,已经踏入了东西宽60余丈、南北深30余丈的含元殿内,并在小黄门的指引下,走到自己坐榻前,静候圣人驾临。
鲜于向的坐榻位于大殿东侧居中的位置,安禄山、阿史那旸等人的位置则远比他的位置靠前。“要不了多久,某也一定要站得距离圣人更近些!”抱着这样的念头,鲜于向手持象牙笏板,脸朝西站在了自己的坐榻前。
在转身的一瞬间,鲜于向留意到,正在进入含元殿的藩国使臣中,居然有一位高鼻深目的小娘子。“这是哪国的小娘子,形容与西南夷的娇娆蛮女大不相同啊!”
“圣上驾到!”负责报唱的内侍省内给事刘奉廷的话音未落,含元殿外就响起了整齐有力的脚步声。
第一次参加元日大朝会的鲜于向尚在惊愕间,就看见从殿外进入了九位披青色披风、戴青色盔缨、持青龙旗的精壮武士,迅速在大殿东侧站定;然后是九位浑身尽白,持白虎旗的武士,在大殿西侧一字展开;九位全身为红,持朱雀旗的武士在大殿南门处守卫;最后是九位盔甲尽玄,持玄武旗的武士,大殿北边的御座之后。鲜于向发现,这些武士人数虽不多,却精悍异常,远胜剑南节度使的牙兵们。
三十六位武士站定之后,被宫女、内侍环绕着的明黄色步辇在大殿门前停住,统御八荒三十多年的天子,迈着和年龄不相称的矫健步伐入了大殿。
“恭迎圣上!”满殿百官全部向这天下至高无上的帝王行跪拜大礼。鲜于向在跪拜之时,用眼角的余光发现,圣人的衣角曾从距离自己不到一尺远的地方掠过。鲜于向忽然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了。为官三十多年了,这是鲜于向第一次距离圣人如此的近,感觉就像自己进入了政事堂,随时可以进宫觐见圣人。
鲜于向在兴奋之余,不由感觉到锥心的痛苦,凭什么无德无能的杨国忠可以拥有自己从未曾拥有的权力和幸福!!鲜于向感觉自己浑身在燃烧,仿佛置身于无边的红莲业火之中,连嘴唇被牙齿咬破了都没有察觉。
“众爱卿平身!”圣人充满磁性的声音将鲜于向从地狱中拯救出来。鲜于向稳了稳心神,在坐榻上正襟危坐。天子也坐在了御座上,骠骑大将军高力士则站在御座之侧,成为大殿之上与圣人距离最近的人。元日大朝会也随之圣人的坐定而正式开启。
“儿臣拜贺父皇!愿父皇万寿无疆!长乐未央!”朝会的第一项是太子李亨朝拜圣人。鲜于向的心情此时已经完全平复,留神观察了一下跪拜在地上,已不那么年轻的太子。单从身形上看,太子身材微显矮胖,不肖圣人之高瘦。“子不类父!”鲜于向从直观上明白了那些沸沸扬扬的关于太子不合圣心的传闻是怎么产生的了。
接下来是除了太子之外的其余皇子一起上前朝贺。鲜于向望着这二十余位皇子,不由为太子捏把汗。富豪之室尚少棠棣之爱,天家兄弟之间就更是冷血无情了。上有聪明睿智的圣人,下有人数众多、雄心勃勃的兄弟们,太子必然相当煎熬啊!
不过,对于国本之事,鲜于向也只是稍加感慨而已。他知道,早在开元末年,就有不少官员开始押注和站队。但多年的宦海沉浮让他深知,卷入国本之事的风险极高!
君不见,玄武门惊变,建成一党被扫出朝堂;君不见,则天大帝登基,酷吏横行,血雨腥风;君不见,韦后之乱、太平被诛,一代新人换旧人;君不见,三庶人案,瓜苗渐稀;君不见,韦坚、杜有邻诸案,圣人震怒。
自古国本一事都是天子的逆鳞,做臣子的绝不能轻易介入!多少权相和重臣,以为自己可以有所作为,得善终的又有几位?
而本朝在立储之事上制度不全,不唯嫡、不唯长,太子的立与废全在圣心和皇子自身功业,故争斗尤烈,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这么大一个火坑,老于世故的鲜于向是绝对不会傻乎乎地往里面跳的。至于别人跳不跳,是不是不得不挑边站队,那就是各自的造化和命运了。
诸位皇子朝贺罢,是皇亲国戚上前朝拜。皇亲国戚之后,是政事堂的两位相国。右相李林甫和左相陈.希烈,共同朝拜天子。
鲜于向对世人口中“口蜜腹剑”的李林甫相当畏惧,因为他曾听在酒宴上喝醉的章仇使君说过:“天下虽大,只惧二人,一为天子,二是哥奴。”
据闻,各地节度使中权力最大、圣宠最深的安禄山,也畏右相如虎。只要有来自长安的官吏到范阳和平卢,安禄山都会先问他们李林甫最近是否说过什么关于自己的话。如果有好话,安禄山就喜得连蹦带跳;如果稍有点不满的言辞,安禄山就会吓得浑身筛糠,大喊:“哎呀!某将死矣!”
至于靠神仙符瑞取悦圣人而成为左相的陈.希烈,鲜于向虽有尊崇之心,但却并无多少畏惧之意。
左右相国朝拜之后,含元殿中的所有臣属一起高呼万岁,共同朝拜天子。在群臣的朝拜声中,元日大朝会的第一阶段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