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凄凄,鸡鸣喈喈。
二十八日中午,金城坊王霨宅中迎来一位不速之客,浑身泥水、衣冠不整的李仁之低下高傲的头颅,跪在王霨面前替祖父乞求雪莲丸。
此时王霨正因王勇和苏十三娘夫妇发生口角心烦意乱。昨日下午,裙衫湿透的苏十三娘甫回宅中,就关起门咣咣铛铛怒斥王勇。紧随其后的阿史那雯霞见师父怒火中烧,待在院外不敢进去劝架。
循声而来的王霨和阿伊腾格娜问阿史那雯霞发生何事,阿史那雯霞只知师父约范秋娘密谈时遇见公孙大娘,至于师父为何急火攻心,她也一无所知。
一头雾水的王霨正琢磨是否让能言善辩的阿伊腾格娜进去劝劝,闻讯赶到的崔夫人分开众人,独自进入王勇与苏十三娘起居的小院。
许久之后,两眼通红的苏十三娘抱着女儿乘车离开,阿史那雯霞赶忙带四名素叶镖师尾随其后。临行前,苏十三娘打量一圈众人,注视王霨良久才肃拜道:“霨郎君,据公孙大娘言,王忠嗣大帅被贬汉阳、汉东两郡时,段荼罗奉东宫之命暗中保护。她说害死大帅的凶手应是李林甫派去的,但吾仍怀疑是段荼罗动的手脚。”
王霨私下分别询问过崔夫人和王勇争吵的起因,崔夫人笑道,世上哪有不吵架的夫妻;王勇则含含糊糊,不愿细说根源……
王霨本打算第二天去北庭进奏院单独找苏十三娘聊聊,可盛王庄园和如意居粮仓接连起火的消息使得他无暇脱身。
等鲜于向和吉温的奏章传开后,王霨已猜测到,纵火焚烧盛王粮仓和劫杀运粮队的并非南诏武士,而应是杨国忠麾下的剑南军士卒。否则京兆府怎会对如此规模的南诏武士潜入京畿毫无察觉?吉温攻击李林甫的奏章除非提前备好,又怎会出现得如此及时?而鲜于向和吉温两人,均与杨国忠牵连甚深。
“为了尽快返京接任右相,杨国忠竟罔顾灾情,用偷藏的猛油火焚烧粮仓,实在可恨!”王霨对杨国忠此举恨之入骨:“若非苏十三娘与王勇发生口角,或还来得及阻止剑南士卒。”
想到此处,王霨心中咯噔一下,忽对苏十三娘昨日的遭遇有点疑心:“公孙大娘、盛王粮仓、卫伯玉、归义坊、裴诚、如意居……”
雨落天地晦、哀哀秦庭哭。
王霨见一向眼高于顶的李仁之跪在泥地中稽首连连,心有不忍:“仁之郎君请起,雪莲丸某手里还有,不过能否救相国之命,某不敢保证。正好吾有事向李相讨教,某便陪仁之郎君走一遭。”
“多谢霨郎君!”李仁之不意王霨一口答应,心中反有点忐忑。
“仁之郎君,别瞎琢磨。某与李相虽非同道中人,但落井下石之事吾不屑为之。”
彻日盆翻天井潢,回澜谁障百川狂。
踏入香气浓郁、灯烛摇曳的卧房,王霨最先嗅到的却是掩藏在熏香之下的药味和行将就木的老者散发出的腐烂、衰败之气。
“天宝盛世如李林甫的身躯一
(本章未完,请翻页)般,平日为金紫点缀,看上去华丽无比。可一场洪灾下来,整个盛世就若雨后残荷,原形毕露。”王霨胸中有感而发。
“尔等都下去!”李林甫枯瘦如柴的手有气无力挥了挥,示意侍奉在侧的子女和丫鬟退下。
“相国可需雪莲丸?”王霨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霨郎君炮制此药是为克制安禄山,而非为治老夫之病。”李林甫讥笑道。
“相国,治一人之病的药易得,治天下病的药难求。雪莲丸虽无起死回生之效,对国是却有所补益,实属难得。”王霨毫无愧色:“只是既然相国已知此药无回天之力,为何从不揭破。”
“人心苦不足。”李林甫猛烈咳嗽数声,整个胸腔如同一面破烂不堪的羯鼓:“再说,雪莲丸确能压制痰湿之症。”
“天山雪莲确乃养生瑰宝,小子从未有害人之心。”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霨郎君既已挽弓进猎场,就别奢望双手清白。”李林甫对王霨的话嗤之以鼻。
“相国满手皆血,以己度人,自然觉得举世尔虞我诈、血污一片,早看不到天下还有大公无私、舍己为人的贤者。”王霨反唇相讥:“不过,以相国的心性,即便看见了,也会欺以其方,用尽心机将之绞杀。王忠嗣大帅的冤魂夜夜入梦,不知相国能睡得安稳否?”
“王忠嗣的冤魂?”李林甫神情一滞,俄而枯笑道:“原来令霨郎君高山仰止的英豪是王忠嗣那个迂腐之徒。明明只要不惜代价攻取石堡就能封王拜相,他偏偏要逆圣人之心而为,致使身死族凋、子女沉沦。他自以为能拯救麾下士卒,可他们终究还是化为赤岭山径上的数万尸骨,成为哥舒翰一鸣惊人的垫脚石。”
“强词夺理,岂是正论。”王霨冷哼道:“石堡之战,千百年后青史自有公论。”
“青史留名虚无缥缈,智者所重唯身前富贵与子孙延绵耳。”
“夏虫不可语于冰,井蛙不可语于海。相国私心治国,自不知何为公道人心。”王霨斥责道:“只是某不知,明明王忠嗣大帅已失宠,相国却还痛下杀手。”
“痛下杀手?老夫从未派人行刺王忠嗣。”李林甫咳嗽不止。
“李相之言,某不敢信也。”王霨吃过李林甫的亏。
“信不信皆由霨郎君,老夫将死之人,何须在意?”李林甫惨笑道:“王忠嗣生性鲁直,却卷入变幻莫测的宫廷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