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定山上下打量着于家泰,他之前听说过这个有着土匪旗号的同盟会,海州城能在短短时间内改头换面,他的功劳绝对大过钟汉。也许他的话可信。不过万一他救不出钟汉呢?傻瓜都知道顾宝山一定会派人死死看着钟汉,说不定到时候情况危急,他们会来个先下手为强。
于家泰看穿了他的心思:“你一个人做,九死一生,我们一起做,也是九死一生。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算最后出了什么问题,我们也不会怪你。”
侯定山权衡了一会儿,知道于家泰说得句句在理,便应允下来。
此刻为了一个身陷囹圄的土匪头子,海州城最古老的帮派和最先进的革命党联起手来,要掀动一次更大更猛烈的风暴。
按照于家泰的分析,顾宝山暂时不会对钟汉动手,好不容易抓到这个老仇家死对头,他一定会好好地折磨一番才会甘心。所以钟汉的苦头吃定了,可性命暂时不会有问题。借这个时间,正好可以让于家泰和文宇竹休息将养,也好给海州城外的钟家寨一个充足的准备时间。他们把行动初步定在一个月之后,顾宝山为人极度贪婪,走通省督军的路子花了他不少银子,眼下最需要的是补充金库。侯定山负责让青帮散落在五行八作的帮众放出风声,说之前都督府的金库都被于家泰搬空了,大批财宝藏在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地方。顾宝山听到消息,一定相信,因为他接手的确实是一个空荡荡的清水衙门。到时候于家泰会把顾宝山约出来,用银子换钟汉的命,只要顾宝山能把钟汉带出大牢,他们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另一半就要看侯定山怎么处理了。
文清韵这一路还算平安,丰老九雇了一辆马车,堆了厚厚的被褥,让她尽量舒服一点。还没到京城,他们已经听说了宣统皇帝宣布退位的消息,从京城方向逃出来的满清显贵的车马把挺宽敞的路堵得水泄不通,过惯了安逸日子的八旗老爷们骑着并不壮硕的战马,最后一次为自己和家人充当护卫,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南方同盟会领导下的革命政府同意和北方强人袁世凯和谈,频繁的战事总算暂时停了下来。可对于文清韵来说,这不算什么好消息,她不知道没有了皇上,沈云沛的官还做不做,如果连他也一并下了台,还有谁能救宇竹和雪莲,能救沈家?
京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老百姓过着柴米油盐的日子,没心没肺地麻木着。他们习惯了被统治,只要有个人在上面发号施令,告诉他们该怎么去做就好。至于说话的是谁并不重要。文清韵坐在车里,心一点点定下来。她慌乱得太久了,以至于连素有的冷静和缜密都消失不见。她忽然想起久未谋面的杨靖安,这次顾宝山侵犯沈家,是不是还有他的阴谋在里面?
丰老九把车停在沈家门前,把缰绳卷好,回头对车里喊道:“大少奶奶,咱们到了。”
车里没动静,丰老九大了点声:“大少奶奶,请您下车吧。”
“我怕是要生了。”文清韵用手撑着,抬起头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可能是路上颠簸得太狠,这会儿肚子开始一缩一缩地疼,腰要折了似的,根本直不起来。
丰老九忙把车帘掀开:“大少奶奶,您千万忍着,这都到家门口了,我这就叫人去!”
文清韵点点头,死死咬着嘴唇,心里阿弥陀佛地祈祷,再忍上一会儿,千万别把孩子生在车里。豆大的汗珠从头发根里滚出来,身上的衣服一会儿就湿透了,她觉得两腿之间滚热一片,好像什么东西决了口,再想忍也忍不住了。
沈云沛此时已经成为袁世凯坚定的支持者,改朝换代对他来说影响不算大——和比利时签订的借款修铁路的合约由他一手促成,管他是民国还是满清,再热闹的大戏也要有锣鼓点来衬托着帝王将相的荣耀辉煌,他就是那个乐师,在一片分崩离析的土地上拉出一条沟通东西的琴弦,千古流芳。现在他最担心的是家里,海州乱兵则为流寇,家中树大招风,不知能否躲过这一劫。无奈之下,他豁出去一张脸皮,亲自去找了袁世凯,希望能通过他的威势,让顾宝山有所收敛。顾宝山接到指示,很快回信,一定会保护沈家安全,不受土匪挟制。沈云沛登时出了一头冷汗,后面一句“不受土匪挟制”有大文章可做,可惜袁世凯国事繁忙,不会再来理会这些小事。他又一时半会儿离不开京城,只好派了几个心腹手下,火速赶回海州城,把家眷一并接来。手下们离开没一会儿,他又被繁忙的公事盖上,顾不得多想了。好不容易处理完公事,回到家,门房乐呵呵地抱拳说:“恭喜老爷贺喜老爷,老爷您得了一个大胖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