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汉站在月亮底下,看着远处幽黑的密林,影子在碎石路上辗转拉长,身体却绷得笔直,随时蓄势待发。如果刚刚在山洞里他还算是随和,现在已经完全成了冰冷的石块,每一根发丝都在发出拒绝的信号。
“你不是劫富济贫、侠义心肠吗?我没有做错过事,所以你不能把我交给他们。”
“对不起,我是个土匪,不过如果你喜欢,我可以跟你说句抱歉。”
歉意救不了她的命,文清韵站在钟汉面前,足足低了他一头。她仰着脸,找到那对眼睛,笔直地看过去:“我知道你欠了青帮的人情,但你不能拿我的命来还人情,我不欠你!你要钱是吗?我家里会送钱来,一万不够,两万,只要你放过我。”
他心中一懔,她怎么能看穿他的心思?
“你要是把我交给他们,我会死。我死了,你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大家都认为是你收银子撕票,陈大人会派人剿灭你的钟家寨,到时候你们所有人都得死。”文清韵说得又快又急,好像已经看到了生命的尽头,用力抓紧所有时间,连呼吸都尽量压短,“你为了还人情,让你的手下给你陪葬,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值得吗?他们那么信任你,跟随你,你这样做,对得起他们吗?”
钟汉低下头看着她,目光里依然只有怜悯。在之前的几年里,他受够了看着青帮眼色过日子,受够了他们一个个趾高气扬又胆怯贪婪的嘴脸。青帮快要走到头了,做了这件事,就是他们之间的了断。所以,值得。
“你有什么心愿未了,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你。”钟汉又把目光转移到天上,月亮很好,永不消亡。他心里的那点波澜在月光下无所遁形,只能强忍着。
文清韵迟疑了一下,她没想过自己真的会死,更没想过未了心愿。也许是她的心愿太多,他帮不上忙。两人沉默地站着。
过了很久,文清韵才缓缓开口:“我以为你不该是这样的。”
钟汉苦笑:“我该是什么样子?你觉得土匪还会是什么样子?”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匪,可我觉得那些不拿自己当人的人,更有匪气。你不该和他们一样。”文清韵咬住嘴唇。她目光里的失望让钟汉更觉得愧疚。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在一个声音插入两人中间:“大当家的,有人送赎金来了。”
荣翔派了一个小头目换了老百姓的衣服,带着一万两银票,跑来拜山门。文清韵收声敛气,心里有一线希望。
钟汉沉声道:“把她带回去,没有我的话,不许让她出来。”
文清韵彻底失望了,从见到钟汉开始,她心里涌动着一股说不出的情绪,好像似曾相识,好像早有渊源。这会儿她觉得自己错得离谱。
她转身走之前留下的鄙夷目光,像两把利剑,插在一个叫做良心的地方,让他坐立不安。
“大当家,怎么办?”丰老九还在等他回话。
“照咱们之前商量好的,银子留下。人也扣下。”钟汉决绝地说。他焦躁地看着熟悉的天空和大地,感觉到的是无处不在的挤压。不想做的事做了,不想说的话也说了,他没法心安理得。他是如此烦乱,以致忽略了空气中弥漫的危险。那些从密林深处传来的细碎声音被他打出的拳风掩盖。他每一拳都落在一棵无辜的树上,树叶摇摆着,发出一声声质问。
他犯了有生以来最大的失误,荣翔早已带着人马趁着夜色摸了上来,将黑暗中沉睡着的钟家寨团团包围。
杨靖安知道官府一插手,杜文敬绝不会放过他,硬着头皮到杜家报信,被杜文敬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骂完还要想办法,官兵攻寨,必有伤亡,钟汉不可能善罢甘休。怕就怕把账算在青帮头上,等他们去要人的时候,也来个拒不交割,到时候让文清韵找个机会逃脱出来,他们的麻烦就大了。
杨靖安说:“到了这个地步,还能让她活着回来吗?”
杜文敬冷眼看他:“不然你老弟亲自出马,我家里倒还有杆快枪,可以借你一用。说实话,当初我就不同意这么办,是你非要报仇,现在好,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你不出手收拾,难道还指望我给你擦屁股?”
杨靖安噎了一口气,脸色也变了,可惜人在屋檐下,只能低下头。“文敬兄,现在不是说气话的时候,不知道还能不能烦劳二姨太出面,让钟汉直接把人做了?”
二姨太在里间早听了个仔细,见提到自己,便从帘幕后面走出来,拉长脸说:“杨管家说得真是轻巧,钟汉是什么人,肯听我随便说东是东说西就是西?绿林有绿林的道义,他帮我们绑人已经是天大的面子,现在我们闹了差错,人家凭什么替我们担着风险?真把沈老爷惹恼了,弄点厉害家伙,炸平他的钟家寨……”
杜文敬眼睛一亮,炸平钟家寨,确实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不过这次一定要保证万无一失。当下杜文敬做出安排,杨靖安去官府,说服陈宗雍动用红衣大炮,而二姨太则马上去青帮,找到联络人,让他们在钟家寨的内线盯紧文清韵。文清韵死在炮火里最好,若是命大,炮火炸不死,就挑拨钟汉,让他杀了她祭旗。如果钟汉不吃这套,最后的办法是让内线伺机动手,然后把账都记在钟汉头上。如此一来,文清韵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难逃一死。
杨靖安出了杜家门,已经是一肚子后悔。没想到这趟浑水越搅越深。
陈宗雍正在衙门里生气。官兵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