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不堪,只怪私心作祟,自己妄自圣明,却被他人蒙蔽,误信她与玄恆心思不诡,多番思量,才觉得自己有多愚昧可笑,若是她与玄恆想要这九州江山,何必如此迂回,早在当初便可自立为王,又何苦劳心劳力的尽心辅佐,到底还是那尊帝位蒙蔽了心智,不复清明,他竟成了诛杀有功之臣的昏君,待他幡然醒悟,却早已铸成大错,弥之晚矣。
你可安好?那夜她全身的凉意已告知他,很不好,蚀骨寒彻令他近在身侧都层层寒意袭身,眼中的恨意更让他心如刀绞,这是他挚爱之人,他是如何丧心病狂才下得了手……
黑曜而制的棋子从指间传来阵阵凉意,心有所思在棋盘中放下一子,却听得对面一阵笑声:“从前你的棋艺可没这么不堪啊!”
抬眸看去,无意落下的一子正好将藏在方林之中的假眼露了出来,只见四月落下一子,食去大片黑子,他另一只手笼在长袍中紧拽,已经有了湿润之感,终究还是开了口:“跟我回宫吧。”
捡子的手顿了顿,她抬头看向他,棋盘旁的雪顶含翠隐隐升起暖烟,朦胧了她的容颜,在那一瞬,不过那么近的距离,却令他几乎看不清她的脸,轻笑玩味的声音如同天际飘来:“你赢了这盘棋再说。”
这是给他希望?他几乎快要欣喜若狂,收回心神凝视着棋盘,却见败局已定,若不是方才那一子,或许还有绝地逢生的机遇,终究,还是因为自己,难道……真的已经走到了末路,爱侣变宿敌,兵戎相见,战场相逢?
他垂眸凝视棋盘,缀玉长璎从他束发玉冠垂下,悠悠摆动在下颌,她也从容品茶等待,凝眸细视已成结局,爱或恨对这死物棋子无情,却让血肉身躯点点伤痕片片失意,错棋不悔,这是君子之道,追击早已来不及,变数亦始料未及。
他何曾言过败,又何曾认过命,十余载一路走来,从落魄世家子弟的颠沛流离到意气风发剑指鞑靼的义军首领,到最后,谁又能料到,他竟真的君临天下,主宰中原。
凌风破空的声音自亭外响起,方铮抬眸看去,竟是几名黑衣人从高墙外跃身而入,一闪而过,见到湖心亭中的亮光稍有停顿,正要拔出刀刃,但闻耳边嗖的一声,一道银光擦身而过,风声拂的面容生疼。
四月侧颜冷笑了一声,对外间的不速之客置若罔闻,从容不迫的尝了一口雪顶含翠,满腔都是淡淡高冽清香,白瓷茶盏淡温余热传到手上,凝视着眼前专注看着棋盘的人,乌黑的长发束以玉冠,入鬓剑眉微微上扬,眉心微皱,她不由唇角牵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冷笑,眼中划过转瞬即逝的冷光,上昔流露出的些微神情,她并不陌生,总是会在遇到困难绝境之时才展露在他的脸上。
上昔仍打量着盘中棋局,听得响动,隔着帷幔轻纱几道人影闪烁交错,金戈之声肆虐大作,仿佛惊涛骇浪一般惊破静谧,他冷眉一轩,沉声说道:“留活口。”
刺客的身手,各各高强,刀刃出鞘,方铮握剑在手,从容迎上,剑过之处便是一道猩红热血,放眼看去,亭外正是一场酷烈厮杀,鲜血洒落碎玉铺做的小道,溅落含苞之上更添妖冶艳丽,刺客三五起落,竟靠不近未央半步,亭内纱幔重重,紫烟渺渺,坐在桌前两人一人低头神思,一人从容品茶,不过几步之遥,洁白纱幔尚无点滴血迹,一亭之隔,纱幔之轻,竟是殊然不同。
眼前的黑白子仿若将他带到了两军厮杀对垒的阵前,亭外血腥气犹添杀伐,疾风扬起猎猎旌旗,陌刀冷霜,长戟泛寒,马蹄卷起尘烟滚滚,嘶喊搏杀声振聋发聩,这是多久没有过的血脉激昂,多久没有感受到的生死一线,从前的金戈铁马征伐岁月历历出现在眼前,带着疾劲的流矢从脸颊擦过,仿若脸颊还留有火辣辣的疼痛,对手悍勇,人强马壮粮草足,他已穷途末路,退无可退……
长长舒了一口气,剑眉上扬,眉心隐忍舒缓,指尖的黑子已落下,发出响亮一声,尤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四月深垂如扇影的睫毛一颤,放下手中茶盏,抬眸间波澜不惊的迎上了他灼灼目光。
他竟这般自毁长城?
四月淡然失笑,放眼棋盘细细思量,本以为他故弄玄虚,思量了一番,却发现他早已无退无可退,掷起白子落下,再次将他的黑子贪食大半,围竭堵死,竟是一线生机也不愿给他留下,上昔长叹了口气,抚上棋囊中的棋子却在无力捻起任意一颗。
“你输了。”她淡淡道。
“是啊,我输了。”他凝视着她,企图从她的眼中看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温暖,他在赌,赌她是否还愿在他穷途末路之际给予一线光明。
四月淡然不惊,已动手收拾棋盘,黑白子颗颗被她取下放入棋囊,抬眸看向他,双眸波澜不惊,唇角挑上冷淡讥诮,棋盘已清,纵横的经纬线如同一张铺满不堪旧事的往昔恩怨,他振袍起身,不忍再看。
“既然如此,那请皇上回宫吧。”她似乎有些倦意,轻揉着额头,微阖双眼,声调并无起伏,却激起他心中层层涟漪,七年来,所有的念,所有的悔,都僵在了喉头。
他转身凝视着她,想要替她拂开微风吹拂在脸上的发丝,却始终抬不起那手,对啊,今日李斌说得对,你还有什么资格碰她。
那是今日倾澜别院,她从身旁擦肩而过,衣袂翩翩带着那抹记忆中熟悉的清冷梅香,擦身一瞬,他伸手想要捉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