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下过馆子的人都知道,馆子里雇佣的琴师或艺妓每弹奏完一曲,都会有一刻钟左右的休息时间,在这段时间里,琴师和艺妓会去后台喝两口茶清清嗓子或者解手,而看官和听客们则可以根据心情进行打赏。
这基本已经成了东陆所有馆子里默认通用的潜规则,‘铎戈食府’自然也不会例外。
一曲已终,年近花甲的老琴师果然净了净手去后面的房间里喝水去了。
饭菜还没有呈上来,但倾羽早已拿出那把冰魄十二弦放在桌案上。
“且慢。”正要抚琴,妆衣忽然按住他,“弹这把琴真的不会引来什么麻烦么?比如那些圣天音的人?我听说雪姑娘说这把琴上蕴藏着幽冥之力的。”
“雪姑娘?”圣天音的人他倒是不担心,毕竟安川是魔宗的地盘,不过听到这‘雪姑娘’三个字的时候倾羽还是愣了愣,似乎自己知道的人当中名字里带雪的只有姹紫嫣红前庭的那位不靠谱的花魁娘子一个而已,妆衣说的该不会就是他吧?
倾羽忽然把脸一沉,脸上的表情有点瞬息万变:“哪个雪姑娘?西岭雪吗?”
“嗯,雪姑娘人可好了,她教会了我好多东西呢。”妆衣很认真地点点头,面上的表情还美滋滋的。
果然,确认了妆衣口中的‘雪姑娘’就是西岭雪之后,倾羽的表情变更加怪异了:“那个……妆衣,你听着,西岭雪不是姑娘……”
妆衣还一头雾水地蒙在鼓里,不是姑娘?那是什么?
“啊,我知道了!”过了一会儿,妆衣似是恍然大悟,遂瞪了倾羽一眼,微嗔道:“倾羽,人家毕竟是姑娘家,就算入了风尘也是身不由己,你不该这样说她的。”
“咳咳,咳咳咳……”这死丫头到底想到哪儿去了!?
倾羽一口热茶全呛在了喉咙里,过儿好一会儿才缓上来,黑着脸道:“我是说,西岭雪是个男人。”
“啊?你说什么?”妆衣怀疑是不是自己心不在焉听错了。
“我说西岭雪是个男人。”
这下妆衣听清了。
她顿时觉得周身有一股电压流过——如遇天、打、五、雷、轰!
皮囊之下那颗脆弱的小心脏登时就被雷得外焦里嫩。
“怎么可能?雪姑娘她明明……明明长得很好看,而且声音听起来也个女人的样子啊?”妆衣不依不挠地追问着,对于西岭雪是个男人这件事她实在有些接受不能。
“我也长得很好看。”倾羽云淡风轻地接了一句,好像在和妆衣谈论的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有些人的声带构造奇异,生来说话就是那样子的,这不奇怪。”
“可是就算是这样,‘雪姑娘’长相和声音都像个女人……但她不是咱们姹紫嫣红的四大花魁之一吗?这又怎么解释?”
“好像从来就没有人规定说男人就不能做花魁了吧?”倾羽淡淡地提起手壶将二人面前的茶杯斟满,他拿捏的很准,连一滴多余的谁都没有溅出来,“妆衣,这种性别歧视是不对的。”
妆衣觉得她彻底败了。
“你继续,嗯。”吃大餐要紧。
倾羽笑笑,干净而修长的手指已然拨上那把冰魄的琴弦。
净澈的琴音从律动的十指之间缓缓流淌了出来。
这让不久之前还觉得自己琴技已经小有所成的妆衣忽然就觉得自己根本是个:渣。
曲调悠扬而多转折,听起来竟是一首很有当地特色的安川胡谣,只是这支曲子在座的安川人却都不曾听过,原是倾羽一时兴起的信手拈来制作。伴着琴声铮淙,整个铎戈食府都跟着安静了下来,琴音似有魔力一般,让馆子里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仿佛只要发出一点杂音破坏了这样的氛围都是不可饶恕罪过。
——满座的食客,跑堂的侍婢,灶房的厨子,坐在后间喝茶的老琴师,以及正在一楼门口迎客的酒楼老板梁智铭!
瑟瑟之音从二楼的琴台飘扬而出,很快就遣散到了这座铎戈食府的每一个角落。琴音空灵清越,时而随风飘摆,时而忧思沉吟,时而激放长歌,时而如梦呢喃……如同涓涓奔流的幽谷清泉,又似温柔无拘的春日暖风,一点一滴,虽是轻挑慢聊,却无一不在撩拨着座中的每个人的心弦。
可琴曲弹奏的虽是欢景,符韵之间却似隐着一缕若即若离的寂寞。
见效果达到得差不多了,倾羽忽然就把手一收,动人的琴声嘎然而止。
似乎已经结束了,但似乎又有什么东西还在悠悠地回荡着。
满座的食客仍停留在方才美轮美奂的妙韵中不可自拔,整个铎戈食府又在安静中停滞了须臾之后,方才慢慢喧闹起来。
因为妆衣和倾羽所坐的位子就在那个供给琴师弹奏的木塌边上,因此馆中很多不明真相的食客仍以为琴声是这家铎戈食府聘请的琴师弹出来的,所以陆陆续续地有人差遣着身边的小厮端着各种各样的打赏送到二楼的聚财盆里。
小一点儿的是铜板和碎银子,出手阔绰的也偶有大张的银票和珠宝。
一缸子聚财盆很快就被大大小小的打赏给堆满了。
有食客一面派家丁回家取银子,一面嚷嚷着开始起哄:“梁老板,快叫你的琴师继续弹。”
“是啊,怎么停下来了?”一大群人七嘴八舌地附和着。
智铭被食客们怂得嗯嗯啊啊地应了两声,心里奇怪着自己聘请这位老琴师在铎戈食府干了这么长时间,就属今晚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