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才敢看那是什么。它的身躯比一个成年汉子还大,巨口细鳞,浑身闪烁着青紫色的鳞光。原来是一条罕见的巨大鳜鱼。云老刚要走开,那鱼刷拉一个转身,带动的水流几乎把他掀翻。它转过来,张开嘴,露出上下尖尖的牙齿。
云老暗道不好:“了不得!这孽障连人也吃的!”他使出虎扑鹿奔,在江水中急速奔逃。那大鱼不依不饶,忽儿左,忽儿右,总比他快着一步,好几次都差点撞进它老人家嘴里。云老忙得气都不敢换,憋得脸发紫,借着巨石阵不时隐蔽身形。他转过一块疙里疙瘩的大石,忽见石洞里有一抹金红,正是那条憨态可掬的红鲤鱼。要不是还在水里,他简直要气笑出声:好个小鬼头!
虽没笑出声,还是漏了个大气泡。鳜鱼一见便冲过来,云老急忙逃窜。就在这时,红鲤鱼突然出洞,从他们中间窜了出去。鳜鱼舍了云老,哗啦一下扭身打水,冲去追鲤鱼了。
云老趁此机会,双腿一蹬浮上水去,大喘了一口气,随即下沉。看那战况时,却见鲤鱼绕着石头东游西转,极为灵活,而巨鱼也丝毫不显笨拙,大嘴相逼,几度要把它变为口中之食。他看了一小会,已觉出了破绽,正待出手相助,巨鱼后方却突然来了许多小乌鱼,纷纷去骚扰鳜鱼。那巨鱼被扰得心烦意乱,张嘴去吞那些小乌鱼。鲤鱼倒真讲义气,反往它脑门上一撞,继续诱他来追。
云老气沉丹田,横截一个“猿摘”,挡住大鱼去路。大鱼啊呜一口来咬他手臂,他一个“鸟伸”,往下一按,把它大嘴拍上。大鱼猛一甩头,力道之大,云老摔得后仰,悬空立脚不住。这时,一个小船般大的影子在上方出现。原来是一只绿毛龟。它毫不畏惧地去撞那条大鱼,要帮红鲤鱼脱困。
大鱼被它砸了几次,咬了一口,果然吃痛畏惧。它游到几步外,却不肯走,似在静观其变。那大龟游到云老身畔,停在石头上。云老见它绿毛沉沉的大壳边缘似有字痕,凑近一看,原来那里刻了一行小字:白铁珊于观音诞放生。那刻工轻俏简便,切中有冲,冲中含切,颇为不俗。云老叹了一声,心道,今日不知是何因缘,得见这种种世外异趣。
鲤鱼得了救,快活极了,在水里团团打转。那大鱼不死心,又一个猛子冲了过来。鲤鱼惊得一蹦,直跳上天去。大鱼就张着嘴在下面等。云老一看不行,遽然出手,一拳打了出去。鳜鱼脸上猛挨一下,似乎被打懵了。云老一把抓住它背鳍,照着它腮眼连击两拳,大鱼疼得挣扎,猛力一甩,逃向下游。它带得身边的水都大力一摇,鲤鱼、大龟、小乌鱼儿、云老都被冲得翻了两三个筋斗。
大鱼一走,鲤鱼连跳几下,在乌鱼群里闹一闹,又在绿毛大龟背上打个滚,乐得什么似的。之后大家就各自散开。云老跟着鲤鱼转了两转,见它又从那个藏身的石洞里叼出紫石英,悠悠向前游去。
不多时,云老停止了前游。前面相对平缓的江底上,出现了一个小丘,全由云母石英等物堆成,笼罩着一层银紫幽光,五彩焕烂,异常华美。可他直觉那是个丘墓。它出现在这荒冷的、几乎绝无人踪的江底,愈富丽,便愈荒冷。
鲤鱼轻缓地游过去,像怕打破了这琥珀般的宁静。它绕着砂堆转了两圈,松开嘴。一片小小的紫石英,轻轻滑落在许多晶莹细小的“宝物”上。
云老认出了不知哪位少女遗落的半粒珠花、哪家酒楼的碧琉璃碗片、哪个公子摔碎的药玉笔管、哪位贵人磕破的玳瑁衣钩……这些炫目的小东西,在这样温软缠绵的水波里,似乎都黯淡柔和了下来,沉淀成一片模糊不清的宁静。
鲤鱼栖在宝丘下,像回到了家,安然不动了。
水草森森寂寂,无限的幽静从江底升起,包围了这一切。
云老一步一步退后,然后转身一跃,浮上江面,慢慢向回游去。
他不知那冷寂而温情的江底,到底承载了多少奇妙的故事,埋藏了怎样的秘密,又成了谁的最终归宿。但他会告诉阿喜,永远不要打破这里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