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道:“于娘子的确是在称赞娘娘您性喜简素,不爱奢华。正因为凡俗之人,人人都觉得娘娘这般尊贵的身份,当得起也应该是生活在金玉锦绣之中的,娘娘的这份对简素俭约的固守,才更加让人钦佩。”
于娘子的脸上漾开了微笑,太后的眉梢眼角,更加皆是温和的笑意。
太后侧首对于娘子笑道:“如何?”
“谢姑娘心思巧慧,将婢子心中所想、却又说不清楚的意思,明明白白地都说出来了。”于娘子笑道,“娘娘当年也曾赞我是个口齿伶俐的,今日与谢姑娘比起来,看来是又有不及了。那个李思呢,娘娘一早就说她是个没嘴儿的葫芦,自然是更加不会说话了。”
李思便是娘娘宫中的另一个押班宫女李娘子,与于娘子一般,都是服侍在娘娘身边时候最久的宫女。
我听于娘子这般说,忙躬身道了“不敢”。
太后被于娘子的话逗得直笑,笑颜绽开,平日里太后总是神色平和淡然,即便露出笑颜,脸上总是祥和而淡然的微笑,这般开怀而笑,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只见太后眉目舒展,眉梢眼角皆是笑意,而嘴角轻扬,面颊舒展,虽然眼角、嘴边仍有着一道道皱纹,容色却较之平时,要年轻许多的样子。
我心中微微一动,忽然想起了那天在凤凰山西苑普善寺前,第一次见到了太后的时候,太后听说有人悬在山崖上,惶急地派人去救人的声音。
那声音也不同于平时太后缓慢沉重的声音,因为急切,似乎无意间流露出了什么本质,听起来竟似年轻了许多。
太后很快便止了笑,脸上含着祥和淡然的微笑,缓缓说道:“他们进上来的这些东西,收着白放坏了,除去过节要用的东西按份数分到各处之外,那些精致玩意儿,该拿出来的也都拿出来,该送的各处都送一些,慈宁宫新来的这些姑娘们,也都分一些去。”
于娘子忙答应了。
太后说着接过于娘子斟上来的茶水,说罢轻轻啜了一口,继而又缓缓说道:“我虽不喜欢这些雕金镂玉、嵌珠镶宝的玩物,但既然费事做了出来,不用亦是可惜。再好的金玉器物,没有人使用,又与朽木何异?”
我与于娘子都点头答应。
太后说着这番话的神情语气,都与平素一般无异,然而我心中的感觉,却是越发不寻常。方才太后脸上那一闪而逝的笑容,竟似抹不去一般,一直萦绕在眼前。
“其实我纵然身居‘太后’这等尊贵之位,毕竟是有年纪的人了,简素一些,原是该当的。倒是她们年轻人,是需要时常打扮打扮的,那些金珠首饰固然能够装扮点缀,但也需要她们年轻人的气息荫润滋养,方才历时弥新,愈发有宝物的光气。”太后随手拈起一只匣子中的玉簪,对着光线看着玉石的纹理,缓缓说道。
于娘子接口道:“娘娘说得甚是,这些器物,不管再如何贵重,若单是放着不用,时日久了,不管是金银还是珠宝,光泽就黯了。却不比戴在身上,时时有人的气息滋养。就比如娘娘的念珠手串,虽都是木质,一两年后,竟都有了玉石一般的光泽出来了呢。”
太后听了于娘子的话,甚为喜欢,拿出手中的佛珠,细细跟于娘子讲说着什么。
我隐约听到太后的话,珠子是何时开始上色,如何变得光润等等,听来果然甚是有道理。然而我却总是不能集中了精力细听。
我脑中反复想着的,便是太后当时情急时候说话的声音,以及今天骤然绽开的笑颜,而方才又听到娘娘那一句“毕竟是有年纪的人了”,心中更是说不出的异样之感。
恍然记起,自从我到了慈宁宫之后,不管是从于娘子、李娘子以及宫人、内侍口中,还是从娘娘自己口中,都不止一次听到过几乎同样的一句话——娘娘是有年纪的人了。而就是在刚刚,于娘子还曾说过一句“娘娘是高寿之人”。
我虽限于年岁,尚属于初历世情,但在我的印象中,也知道说人老是一件颇为忌讳的事情,尤其是对于女子,年纪更是一件令人忌讳的事情。
然而在慈宁宫这些时候,却发现对于年岁,太后竟似是毫不忌讳的。说话时候,虽常常自言上了年纪,但似乎并不因为年纪衰迈为意。
以往听到太后这般说,我总想到这是因为太后多年修行之人,心胸豁达的缘故,故而不以年岁衰迈为意,但今天看见太后这样的笑颜,再听见太后这般说,却不由得心中满是异感。
“婢子见过娘娘。”
忽然门口走进一个人来,出声将我的思绪打断,原来是李娘子李思。我忙在一边行了礼。
“回娘娘,方才四郡王的过节礼送了来,婢子我拿来交给于兰。”李娘子说道。
太后带着平和笑意的脸色在李娘子的话音落后,略微变了一变,只轻轻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四郡王便是永宁郡王赵伯璟,听到李娘子的话,我便不由得想到了那天傍晚见到永宁王的情形,当然跟着便想到了固执地让人头疼的墨鸰。
而太后对于永宁王的态度,更是在她那立时沉郁的神色中显了出来。
于娘子与李娘子都不开口说话,忽然间这偏殿里,便沉寂了下来。
片刻,太后方才问道:“四郡王何时来的?”
李娘子方才轻声回道:“半个时辰前来的,婢子说娘娘在宫中闲步,四郡王等了一刻,没有见娘娘回去。婢子说去寻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