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若水的案前放着一碗刚熬好的药,药味很浓,因为连日来吃药如同吃饭一般频繁,她已经对这个味道深恶痛绝。可她不能不喝,捏着自己的鼻子,一口喝下去,没有经过舌头,直接到达喉咙,但浓烈的苦味还是充斥她的全部味蕾。
何风出去后,她默默地看着那碗热气氤氲的药汤,直至药已渐凉,气若游丝地冒着几缕热气。
杜恪辰握紧拳头伸到她面前,她不解地抬起头,“是什么东西?”
他又把拳头往前送了送。
她迟疑着把手掌平铺,置于他的拳下。
那是一个青花小瓷瓶。
钱若水对这个瓷瓶不会陌生,小九总是拿它装糖丸,听说糖丸是施家的一个姨娘用数种药材提炼的,她出门时只带了一瓶,精贵得很。小九又小气得很,每次看她喝得难受,才肯给她一粒。原本秦仲卿也给钱若水备了好些酸梅之类的蜜饯,可她怀这胎并不爱吃酸,看到酸的东西就恶吐,糖渍的东西她又嫌口感不够好。
她自幼就是享受惯的人,过得十分精致,从不曾让自己受到委屈。可偏偏小九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完全没有自己的时间和空间,于是这糖丸也就成了稀缺资源,限量供应。
“你偷的?”钱若水失笑。
杜恪辰忙不迭地点头,似在邀功。
“小九知道吗?”钱若水问他。
杜恪辰耸了耸肩。
“你竟然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偷东西?”钱若水竖起大拇指,“你厉害。”
杜恪辰骄傲地扬起下颌,丑陋的脸上神采飞扬。
钱若水有一瞬间的恍惚,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可明明是不一样的人,没有半分相似之处,除了高大的身形,他们之间没有共同点。
她摇摇头,把心中古怪的想法压下,归咎于思念过重。
正当她垂眸平抚思绪之时,小九闯了进来。进门后,她狠狠地瞪了杜恪辰一眼,可也只是一眼,把小嘴一撇,一句话都不说。
钱若水只当不知,亲切地问道:“小九这是怎么了?又被庞统拒绝了吗?”
一提到庞统,小九便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都蔫了下去。
成功地转移小九的注意力,钱若水转过头朝阿五狡黠地笑了起来,吐了吐舌头,像是做错事的小孩。杜恪辰看着她明媚的笑容,不禁出了神。明明就在身边,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不得相见,只能用另一种方式守着她。这或许也是另一种幸福,总比相见时相互无言。过尽千帆,他却是如何害怕面对她。不是亏欠,不是愧疚,而是总是在她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能专心致志。当他身居九重宫阙,却还是摆脱不了受人左右的命运。这个皇位就算是一个巨大的牢笼,让他始终不得安然。
拿回他应该的东西,是遇到她之前,他不曾变过的目标。他为大魏出生入死,理应成为天下的主宰,而是避居边关。为了数年来流离失所的百姓,他忍下所有的无奈。可是六年来,镇西军全军将士食不裹腹,连御寒的冬衣都没有,好儿郎当战死沙场,而不是被饿死在守卫的城下。他必须回来,拿回他应得的一切。
事实上,他在离开时,已经有了全盘的计划,京中各处都有他的眼线,与杜恪凡在凉州遍布细作一样,他同样以自己的手段控制着京城的局势。他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无心于王位,但杜恪凡始终不相信他的淡泊明志。于是,他把钱若水送到他面前。
遇见是命定的缘份,他没有拒绝,虽然持怀疑的态度,但他相信自己有足够的能力承担所有的后果,只要她的心中是有他的。
爱了,就是爱了,没有后悔的余地,也没有再一次的选择。可就算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依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她,爱上她。
但后来很多事情,都脱离了最初的预期。
他没有办法去改变这些事情,只能选择放手,等着她回来。可等待的时间太长,他不想继续等下去。他明知道可能时机不对,可还是执意把她带回去。没有她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煎熬,即便有滔天的权势,也抵不过她一个笑容的真实。
他先前说过,想和钱若水在西北厮守一生,是真的愿意为她放弃这大好河山。或许当初他再坚持一些,就不会是今日的局面。
一个月后,是云氏先祖云逍的祭日,在百余年前的这日,血流成河,五百多人死于太祖之手,从此云氏族人走上了艰难的复仇之路。然而,复仇终究太难,云氏族人只剩逃离的孤儿寡妇,且生活艰难。为了生存下去,他们不得不隐姓埋名,弃武从商,积蓄力量。可一代又一代传承下去,他们已然远离大魏的政治中心,仇恨也在皇位的更迭中慢慢变成了遗憾,最后支持他们的力量是为了云氏的正名,重新冠以云姓,堂堂正正地活在阳光下,不再受太祖遗命的束缚。
然而,最后达成目的时,却没有预期的喜悦。云氏族人走出出云山庄,开始新的生活,不再有这百余年来的和睦相处。如今的出云山庄,人去楼空,俨然一副萧瑟之相,唯有不断累积的财富,证明着他们仍旧在为云氏奔波忙碌。
“家主,是否要发出云令召集族人返庄?”秦仲卿负责祭祖事务已数十年,从未有一年如此冷清,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着手。
钱若水摇头,“不必了,该回来的都会回来。你按以往的做法,不用缩减,一应祭祀事宜都和以往一样,庄内各处也要打扫干净,床褥都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