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齐王昨日出现,是因为沈昕娘身边的丫鬟么?这丫鬟也带走了,怎的今日一大早的,又出现在冯家内院?
沈昕娘看了那缓步而来的男子一眼,并未理会,转过身,由身边丫鬟搀扶着,往正房走去。
她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并未挽起,却直而柔顺。
长裙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来到屋檐下头,她便脱去高头屐,只着着一双白袜,赤脚走在木地板上。
齐王把玩着手中一对罗汉头核桃,眼眸幽深的望着沈昕娘的背影。
这散发赤脚的习惯……这走路的姿态……
齐王一双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抬脚也向上房走去。
表姑娘身边的丫鬟捂着自己被核桃狠狠砸中的手指,忍住嘤嘤哭泣之声,快步向院外退去。
齐王并未用几分力气,否则此时,她的指头就不止肿痛那么简单了。
丫鬟却委屈至极,自从同表姑娘住在冯家,冯家上下哪个对她不是客客气气,她何曾受过这般委屈?
表姑娘身边丫鬟的离去,并未引得院中人注意。
齐王的随从,手放在腰间,握着腰间佩戴的大刀刀柄之上,驻守正房门外。
沈昕娘跪坐在正房门口的席垫上,声音极为缓慢的交代丫鬟,如何做槐叶凉面。
“槐叶捣碎,汁液和面,揉面起筋,切细条,过沸水,煮熟。取冰冷井水,过之。熟油浇拌,辅料佐之。”沈昕娘的声音嘶哑,缓慢,并不好听。
可立在门口的齐王却听的分外认真。
那丫鬟看了看齐王,有些不放心留沈昕娘一人面对齐王,可旁的丫鬟又不敢上前伺候,她一时有些为难。
沈昕娘一手支在四足矮几上,一手抚着裙上褶皱,“去吧。”
她神态安逸泰然,似乎根本就不受齐王一身王者之气的影响。
丫鬟颔首退下。
远离了齐王,才松了一口气。
有些人就是这样,只要他在面前,即便不动不说,也能给人一种压迫之势。
娘子是因为心智不全,所以感受不到齐王那种让人压抑畏惧的气势么?
“昨日回府,素衣说,你做饭比她更好,我原以为是客气之语。”齐王迈步进正房,在沈昕娘对面跪坐下来。
他目光定定望着沈昕娘,似乎想从沈昕娘的脸上看出朵花来。
倘若是一般女子,在男子这般灼热的视线,直直盯着之下,要么羞怒,要么羞怯。
总之,不会有好脸色。
沈昕娘却安之若素,缓缓抬头,回视着齐王,半晌才缓慢答道:“应该,不是客气。”
“你是沈昕娘?”齐王忽而又问道。
她那双漆黑没有眼白的眼睛,在姣美的脸颊之上,越发让人心惊。
齐王却盯着她的一双眼睛,浑然不惧,似乎想从她眼中,窥探到什么。
沈昕娘没有理会他的问题。
“沈家嫡女,天生无眼白,疑是沾染邪秽。克死生母,被家人厌弃,送往吴兴老家养着,一直到十五岁。自十五岁那场连烧了几座山的大火中逃生以后,才被接回京城。一直眼盲不能视物,言语混沌,行为不能自己。”齐王看着她的眼睛道,“你如何会做精致的饭食?”
沈昕娘闻言,想笑。
可她面部僵硬,与旁人来说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她却是做不到。
她的脸看起来毫无生气,面无表情,她自己的事,齐王倒是知道的比她还清楚。
她说话艰难,索性便一语不发。
就这么安静的看着齐王。
一双没有眼白的漆黑眼睛,恍如幽深的潭水,让人只觉凄寒。
齐王忽而上身向前探了几分,靠近她,低声道:“你究竟是不是沈昕娘?”
声音很轻,便是守在门口的带刀随从也未能听清。
但沈昕娘听得很清楚。
话音落地,齐王就收回身子,深邃而锐利的眼眸,将她整个人尽收眼底,似乎想观察到她细微的神情变化,哪怕是有一丝一毫的慌乱,他都不会错过。
然而什么都没有。
沈昕娘依旧从容淡定,面无表情。
她心中惊诧万分,这个问题让她脑中嗡了一声,她究竟是不是沈昕娘?沈昕娘是近乎眼盲,思维混沌。可她清楚的知道,她不是!倘若不是沈昕娘,那她又是谁?她脑中似乎纷涌着许多杂乱的记忆,于此之上却并没有什么帮助。
纵然心中惊涛骇浪,可面部肌肉僵硬,身子也和意识有些不协调,好似大病初愈,身体还不受控制一般。
她的肢体语言,并不能流露自己的心声。
看在齐王眼中,便是面无表情的泰然之状。
是自己想多了么?这一切只是巧合?眼前的沈昕娘和那个女子根本没有半分关系?
他记忆中那女子,靓丽如光,明媚如朝阳,聪慧敏锐,宛如山间的精灵。
和眼前的女子,根本没有相似之处……
除了半年前的那场大火时间上的巧合以外,他根本不会将两人放在一起想……
“娘子,凉面好了。”
齐王还在看着沈昕娘,陷入沉思之时,丫鬟已经将两碗凉面,用漆盘呈上。
碧翠的颜色,油润的光泽,喷香扑鼻。
过了冰冷井水的凉面,在这有些燥热的七月清晨,单从卖相之上,就取悦人的眼目。
沈昕娘并未在意对面的齐王。
她虽动作僵硬,却仍旧坚持自己拿起筷子,缓慢的吃着。
凉面味道不错,只是不够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