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夜已透彻,装饰了整栋酒店的灯具全部亮起。这些灯具散射着银白冷艳的光芒,像羽毛像雪花,轻盈地附着在酒店的外壳,亲吻着它的每一个切面、每一条曲线,时不时的明灭如同俏皮的蜻蜓亲吻,欢快轻佻。所有的人或远或近地望着这些银白泛滥的光芒,不管他们各自有什么想法,都难免被它吸引,因为它抢夺了夜晚所有的光芒。
温度怡人的大厅里,合唱队的孩子们正在做着每天晚上必有的排练,不过,今晚很是特别。特别之一是,新的钢琴刚刚送到,是从日本订购的雅马哈钢琴,音色完美准确,老师弹奏的时候激动得手指都控制不住颤栗,贪婪地一遍一遍、小心翼翼地抚摸那些像奶油一样的琴键,不断翕张着嘴巴,偷偷地呢喃着:“天哪!天哪!”所以,他对孩子们的演唱更加苛刻,总是觉得他们的声音没有配得上这么美好的钢琴,老是在呵斥着某个或者几个可怜的、倒霉的孩子,“怎么这么不认真?没有吃饱饭吗?”
特别之二是,好几家电视台的采访人员已经到位,他们捕捉到这样的场景怎能放过?反正晚饭之后也没有什么娱乐,各个都架起拍摄工具,忙碌如围攻食物的蚂蚁,从各种角度来捕捉自己满意的内容。这些带着刺眼光线的工具让孩子们、老师都分外紧张、刺激,表现举动都不免失常变形,还得应他们的要求做出各种愉悦、沉醉的表情,真是忙碌不堪。
本来大家听了许多天的反复歌唱,已经听得有些腻了,可是看见那么多人在忙着拍照、摄录,仿佛一切都新鲜有趣起来,都又像第一天听一样,兴致盎然、津津有味,顺带着在各种镜头里充当尽责的背景。
江离离不喜欢这样的哄闹场面,那些刺得人眼睛发疼的光线让她心里乱哄哄的,无法平静。避开所有人的注意,她悄悄地转到庭院里,躲藏在枝条浓密茁壮的三角梅后面,裹着厚厚的紫红色千鸟纹羊毛披肩,无奈地发现,虽然讨厌田雅妮,可是她送出手的东西还是好东西的,实在实用。外面的寒风在各种花木的缝隙之间乱钻,用它尖锐的棱角摩擦、咬啮着它能碰触到的任何东西,发出奇怪、令人发抖的声响。她的脸颊被这些寒风摩擦得冰冷疼痛,手指的关节好像被冻成了铁条,僵硬发涩。她瑟缩起肩膀,更深地躲藏到披肩里,三角梅的浓叶后,就是不愿意躲回温暖的屋内。
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起后,一道雪白得让人更加寒冷的光芒射到她的脸上,有人凶巴巴地、色厉内荏地叫喊:“谁?那是谁呀?”花豹熟悉的声音打断了这些不悦耳的声音,“别叫了,都认不出是江小姐吗?”接着,他打发走了那些巡逻的人,自己走到江离离身边,仔细地、微微有些惊诧地注视着她,深褐色的眼睛在各种光线错综复杂的作用下看起来像紫红近似黑色的葡萄酒,盛放在水晶酒杯里的滚动缓慢的液体,“这里不冷吗?”
江离离耸耸肩,把双手放在嘴巴边,靠呵出来的微量热气取暖,“我想呆在这里。”
花豹蹲下来,把自己手上戴着的白棉纱手套脱下来,直接替她套上,“这样暖和点。我再给你去拿件大衣来,你就更暖和了。”
在这样的夜色中,彼此看起来都有些模模糊糊,让人凭空生出更多揣测。江离离陡然得到了莫大的鼓励似的,果断地抓住花豹厚实的手掌,迟疑了一下,从喉咙深处掏出了话语,“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花豹奇怪地看着她不同往日的双眼,满不在乎地给她抓着手,就像抓住他的是谁都可以,没有什么特别,“我们是朋友,对了,照他们的说法,我们是好朋友!”
江离离专注地、近距离地盯着他的双眼,试图在他的眼睛里寻找到什么,也许是一些言不由衷的破绽,也许是某些蛛丝马迹,可惜,那双葡萄酒一样的眼睛只是清澈地映射出她的想法,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呀,她自嘲地、自怜地抿嘴一笑,落寞地低下眼睛,不愿意再去看他,“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花豹根本不理会她的复杂言行和举动,利落地站起来,像在球场上刚刚铲球跌倒又马上离开地面一般,干脆利落,没有任何拖泥带水,“我去给你拿大衣。”说走就走了。
江离离低头注视着完全贴合花豹手掌的大手套,白色的棉纱上还满是他的体温与强烈的味道。她忍不住把冰冷生疼的脸颊依偎上去,深深地深深地,像潜水一样,把身体、脸颊都埋进去,像义无反顾的跳水运动员,笔直地冲向跳台下的湛蓝,“你不要对我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