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景三年,秋。
靖国地处阴寒之地,如今不过九月中旬,天空就已下起了鹅毛大雪,洋洋洒洒,飘满了整条街。
然而刺骨的冰寒却没能阻挡住看热闹的人群,他们一面拢着棉衣,把自己裹得牢牢实实,一面伸长了脖子往黑压压的人群里挤。
今天是宁侯将军府满门抄斩的日子,天刚蒙蒙亮,就有一大队人马押着一百零八辆囚车吹锣打鼓地前往刑场了。
自华景帝登基以来,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已经很久没出现过满门抄斩这么大的事了,百姓都不由得好奇,宁将军到底是犯了何等重罪,才会被判了满门抄斩,遂都忍不住来刑场一探究竟。
人群中央,一个身着白色纱裙,身材娇小,面容惨白的少女泣不成声地往刑场挤去,身后一名身穿湖绿色衣裙的丫鬟,紧紧地跟在她身旁为她开路。
过了好久,她们才如愿以偿地挤到人群前方,看到了刑场上身着囚衣的人。足有一百零八个之多,个个头带枷锁,形容枯槁。
为首一对鸠形鹄面的夫妇,见到少女前来,瞳孔猛地一缩,极力隐忍着喊出少女的名字的冲动,不断朝她摇头使眼色,催促她赶紧离去。
宁沁拼尽全力地拨开人群,想看清刑场上那些骨肉至亲,奈何手却被婢女知画牢牢抓住,知画哭着求道:“小姐您不能再往前了,否则侍卫会发现我们的………”
这样血腥的场面,就算是她见了都忍不住双腿打颤,噩梦连连,何况是不谙世事的小姐……邢台上跪的可都是小姐一脉相连的血亲,就算没有时常往来的情分,也有割舍不断的血缘,小姐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被处以极刑,说不难过也只能是自欺欺人。
四周都是身着甲胄,手持兵刃的冷面侍卫,小姐却怕被人发现,连哭都要极力忍着。而她,也没能让小姐送他们最后一程,老爷下狱前就给她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都必须护小姐周全。
老爷已经看到她们了,难保高台上的侯相国不会看到,小姐再留在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她必须尽快带小姐离开。
老爷拼了性命也要在抄家的时候保全小姐,她没有理由再让小姐处在随时可能被抓的危险之中,否则就辜负了老爷的一片苦心。
“小姐,我们还是走吧,老爷和夫人肯定都不想小姐看到这些……白公子已经在城门外等着了,您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知画一边劝,一边试图把宁沁拉离人群,苍白的小脸上早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雪水。
宁沁极力咬牙忍着,泪水却还是止不住往下掉,“知画。你说,世上的人,为什么能这么残酷无情,那可是宁府一百多条人命呢……”
知画鼻尖酸涩,泪水汹涌而出,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刑场忽然鸦雀无声,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随手抽了块木牌站了起来,明朗而洪亮的声音穿透人群,直刺入知画耳中,“时辰已到,开始行刑!”
知画瞳孔瞬间睁大,强忍着泪水,也顾不得宁沁是否同意,就急切地拽着她往城门外跑,“小姐,该来不及了,我们快走。”
那样的血淋淋的场面,她不想让小姐看到……
然而知画的动作再迅速,也还是低估了宁沁的耳力。听到冷酷无情的行刑,宁沁仅余的理智也消失殆尽,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内心的悲痛让她终于忍不住冲着刑场撕心裂肺地大喊,“爹……”
知画吓了一跳,也顾不得主仆尊卑,就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哭求道:“小姐,知画求您别这样,老爷好不容易才保全了您,您这么一喊,守刑场的侍卫势必听见,到时候我们就是插翅很难飞了。知画知道您伤心,但您也要为自己想想,您可是老爷的心肝儿,您要是再出了什么事,知画就算死一万次也没法跟老爷交代啊……”
知画用力地眨了眨眼,极力泪水憋了回去,“对不起,小姐,知画必须带你走。”说完也不顾宁沁的挣扎,生拖硬拽就把她带离了人群。
宁沁眼神空洞,没有半点焦距,豆大的眼泪不断往下掉,薄唇早已被她咬出了血,嘴里都是粘稠恶心的血腥味,她却没感觉一般,两眼死死地盯着刑场,苍白而憔悴的面容整个儿都在颤抖,知画与其说是拉她,倒不如说是拖她。
清脆的木牌落地声响了起来,银白大刀在空中折射出诡异的寒光,头颅落地,血染刑场,饶是隔了这么远,宁沁还是清晰地听到了它砸在冰冷的地板上的声音,犹如花瓶忽然掉到地上碎得七零八落一般,清脆而响亮……一如她的此刻的心。
宁沁生生顿住了脚步,干涩而空洞的眸子盯着躁动不已的人群,似想穿透人群去看那头身分离、血肉模糊的场面,奈何民众太多,她费尽了心力也没能看到半分。
她突然扬起头,平静安详的笑了,她的笑,在喧闹吵杂的街道上,显得格外诡谲……娇柔无骨的身体慢慢倒了下去。
知画大惊失色,“小姐!小姐!您怎么了,您别吓我!”
知画的声音也渐渐变得模糊,宁沁只觉耳边嗡嗡作响,脑海里都是血肉横飞,血流成河的场景,她拼命地想躲开,拼命地往前跑,血淋淋的液体还是将她全身都覆盖了去,胃里,嘴里,鼻里,眼里,都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避不开,甩不掉……
一张张骨肉至亲的脸在她脑海里斑驳闪过,抓不住,喊不回……一双白皙的手,早已被腹间匕首上滴落的血染红。
她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