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六,天高云淡,北雁南返。
黎国大军停留在濮阳城下,和那座高大的城池相对而立。
这是通往安国腹地的最后一个关卡,也是安国的军事重地。
城墙高阔,守军防守严密,弓箭手日夜严阵以待,各种守城器械黑压压堆满城头,以一种强硬的姿态,对黎国气势汹汹的大军拉开他们的防线,却始终都不采取任何行动。
而势如破竹的黎国大军也被迫在这里暂时停下脚步。
连珏麾下最勇猛的将军姜岩,连续两次冲锋,都没能拿下濮阳城。
不得已之下,两军陷入短暂而难得的僵持期。
都知道这样的僵持持续时间越久,爆发出来的战斗就越可怕越凶狠,但目前谁也没办法拿下对方。
黎军主帐里,闻人岚峥面沉如水,正在看各种渠道送来的情报,神色漠然,面无表情。
他一直是这种冷淡的样子,所有人都已习惯。
只是连珏和闻人行云都注意到他和平时似乎有些不同。那种不同,也不是任何好的方面。
两人心里有几分不安,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小心翼翼地偷觑着他的表情,心里暗暗揣测是什么样的坏消息,才能让他如此反常。
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留下他俩,闻人岚峥将手中的密报递给他们,“你们也看看吧!”
两人满腹狐疑地看着他疲倦的面容,也不敢问,瞄过信纸上的内容,顿时大惊失色。
“怎么会这样?”闻人行云第一个跳起来,表现比闻人岚峥还激动。
他和闻人既明名为堂兄弟,实际上和叔侄差不多,因为少时和兰倾旖的交情,他对这个小堂弟比对闻人岚峥都亲。如今遇到这种情况,他当场就要气疯了。
“那么多护卫!他们都是吃白饭的?竟然这么轻易就中招。还有赫连文庆,他是死人吗?为什么他派去接应的人会晚到……”闻人行云的咆哮声被压在喉咙里,余音轻轻又隆隆,不断在闻人岚峥心里回荡,像一声声闷雷炸响在他耳边。
但他的表情,依然是平静的,像在极北冰原里伫立千年的冰雕,经历过太深太多的冰雪,整个人都显出一种麻木的静。他甚至还淡淡地笑了笑,笑意轻淡如风中飘摇的孤灯,声音放得很缓,很平,甚至显得很僵硬很机械。
“顾澹宁!会发生这种状况,只有可能是顾澹宁亲自出手。赫连文庆就算派再多人出发得再早,顾澹宁都有法子让他们不得不迟到。”
闻人行云顿时如被凌空一鞭抽去所有的精气神,颓然跌坐在地上,双手抱头,沉默。
连珏看看他们两个,默默垂下头装木头。
这瞬间什么都不用说,他们什么都明白了。
这个计划肯定已筹谋很久,或许从他们的军队开往陇南,还没有正式开战时,顾澹宁就已经拟定这个计划。
前段时间的节节胜利,他们自身的实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估计也是顾澹宁有心放水减少损失,也便于让他们在濮阳城下遭受最深的打击。
即使同样是安国城池,但在濮阳城下受胁退兵和在虞城或其他城池的意义却是不同的。
在这里退,他们将遭受最深的羞辱,从此再也抬不起头。
守城历来都是在等待援军,原本他们还在奇怪,并未收到援军来此的消息,他们围城多日,对城中不断进行心理威压散布消息,濮阳城的守将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底气,信心满满地和他们硬抗到底。
如今知道了,他们的底气在这里。
还好太子被俘的消息如今还没传开,如果让全天下知道黎国太子也是唯一的皇子被俘,那就不是颜面丢尽这么简单的事了。
当务之急是救人。
可要怎么救?
他们连太子如今在哪里都不知道,即使确定顾澹宁已带着他到了濮阳城,濮阳城里要藏一两个人也不是难事。
最好的办法就是静观其变,到了关键时刻,被俘的人自然会露面。
可问题是一旦他露面,就表明这场仗打不下去了!
如果真到了那样糟糕的时刻,他们怎么办?皇帝怎么办?
即使军中高手如云,但顾澹宁既然亲自出手,必然也会调动高手助阵,防守肯定固若金汤,想从他手里把人带回来,希望十分渺茫。
唯一的办法就是引他们出来,再沿途下手。
可顾澹宁狡诈多变,他会上当?
连珏烦躁地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头都大了,这种时候,也顾不得追究责任怨怪谁,只能说他们棋差一招,手段没人家高明。
他将目光投向闻人岚峥,想看他是什么意思。
其实心里知道看也是白看。
将心比心,任谁遇到这种状况,都不会有好办法的。
闻人岚峥的确如他预料中没反应。
接到这封信,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空了,什么都不愿想,什么都不愿计较,只想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直到地老天荒,到自己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刻。
可是不行,他的孩子还等着他去救,即使希望渺茫代价惨重,他也要保住他。
心里某个声音在不停提醒他,不能沉沦不能放弃,他可以灰心,但不能绝望。他是男人,是他的父亲,他有他必须要担当的责任。
就算到最后一刻,他也不能放弃。何况现在还不是最后一刻。
现在不是考虑后果的时候,也没必要考虑。
比起连珏对目前局势的担忧,他想到的更多。
极致的空洞和寂静中,